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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灌进嘴里,贺春景呛了一下,却被按回枕头里捂着嘴,确保不会把药吐出来。
“闹也闹够了,贺春景,我现在肩膀很痛,情绪可能稍微有点烦躁。”见他平静下来,陈玉辉挪开手,坐在床边,“所以不要再让老师生气了,明白吗?”
贺春景的眼珠像枯井,了无生气地直直望向天花板。
“我和你们齐老师说过了,你在水厂摔了一跤,摔坏了腰,过两天才去上课。”陈玉辉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袖口,起身去客厅拿他的呢绒外套。
贺春景置若罔闻地躺着。
“乖孩子,你就在家休息两天,按时吃药,我中午和晚上会回来看你。尽快把伤病养好,之后就可以去正常上课了。”陈玉辉先前那件呢子大衣废了,新置办的这件泛着一股很崭新的布料染剂味道,带点化学品的意思。
很冷酷的,无机质的感觉。
这个同样很冷酷的人俯身揉了揉贺春景杂乱的头发:“事已至此,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个约定。你安安稳稳读完高中,不要惹是生非,在这期间我不会再动你,等毕了业,就像之前我说的,你拿着钱,随便去哪。”
陈玉辉顿了顿,补充道:“忘了所有人,永远不要再回来。”
贺春景仍旧没有反应。
就好像他已经不在意这一切了,他的灵魂早就和水池里烧作灰烬的鉴定书一样熄灭了,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皮囊摆在这里。
陈玉辉的情绪陡然烦躁起来。
“本来不想再跟你使些小孩子之间的手段,但是你别忘了,陈玉泽的遗产还掐在我手里,赵素丹还等着我每个月往六院打一大笔钱呢。”
陈玉辉的声音冷得像一把手术刀,层层剖开贺春景麻木的外壳,将他蜷缩逃避着的思维剥离出来,强制唤醒。
“自己本该继承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通往未来的道路被人亲手封死是什么感觉,我想你比谁都了解,你再清楚不过了。”
“……知道了。”
半晌,贺春景颤抖着回答。陈玉辉走了。
窗外有早课的铃声在响,然后是第一节课、下课、间操铃。
熟悉的乐声敦促学生们按部就班地度过这寻常一天,可任凭它们如何催促,贺春景始终侧卧在床上,眼里空茫茫一片。
他想了很久,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了眼下这步田地的。
倘若追根溯源,那么他只能回想起自己拨开层层爬山虎叶子,从铁栏杆里接过作业本的场面。
如果不是那一天遇见了陈藩……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陈藩,那么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他们俩的相遇真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吗?
那些快乐和幸福的瞬间,那些温情和爱,都是不该存在的吗?
贺春景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想不清楚,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拥有好人生的代价太大了。
贺春景缩在被子里打颤,他感觉很冷,故而努力去回想一些温暖的东西。譬如邱娟倒给他的一杯热水、陈鲜夹给他的一只鸡腿、蒋胜天被客人投诉包得太丑的饺子,和姚眷那件摸起来很厚实的羽绒服。
但效果不是很大,他冷得打颤。
后来他发现这股冷的来源并不全是心理作用。
朝窗口望过去,发现是陈玉辉早上通风开的窗户忘记关上,眼下三月下旬的凉风正往屋里灌。
怪不得操场上的声音听得这么清楚。
贺春景怔怔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
如果那是六楼的窗户……
他开始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
“这桃花开得真好。”
窗根底下忽然有个女孩子声音飘过来。
“是呀,一眨眼就到春天了,桃花全开了,”另一个姑娘说,“杏树也都打苞了,诶对,你看没看见那边的葡萄藤,都开始发芽了。”
“是呀,过两天叶子长出来,就开始结那个小绿葡萄粒儿了。”又有人附和道。
“你尝过那种绿葡萄粒没有,特别酸!”
“真的呀?”
“真的,今年夏天结出来你尝尝,特别特别酸!我之前吃过一次,我的天啊当时我那个脸!”
“哈哈哈你这个表情!”
窗外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笑成一团。
贺春景从窗口望出去,刚好能望见对面教学楼下的葡萄回廊。
一时间陈藩曾经骗他吃酸葡萄的记忆涌现出来,想到当时的画面,他就不自觉地跟着窗外姑娘们咧嘴笑,可没笑了两下,眼泪就落下来了。
随即就是一场嚎啕。
他哭得声音大,把楼下的女同学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的纷纷跑走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