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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灯已经关了,宁策背对着他躺着,看上去已经睡了,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秦奂本来想跟他聊聊天,见状也不再多话,轻手轻脚地熄了灯,躺到了地铺上。
等到屋子里的光亮完全黑下去的那一刻,宁策睁开了眼。
房间里很静,只有两道交错的呼吸声。
他看着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映出层层叠叠的的影子。
时隔一年回到老宅,他的心绪其实很乱,张着眼看天花板,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其实都没睡着,但是谁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策听见轻轻的一声叹息。
“阿策。”
秦奂喊他的名字,声音温和低沉,轻得像是害怕惊醒一个幻梦。
“如果你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给这一章起名“进尺”,跟上一章呼应一下哈哈哈,想了想还是对小秦好一点(x
◇ 第77章 “对不起。”
第二天秦奂醒得很早,不到七点钟就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时意识还有些迷糊,一摸身侧,被褥的温度已经凉了,才蓦然清醒过来。
正要下床去找宁策,下一瞬,他要找的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早晨天气冷,宁策换了一件素白的线衫,外搭黑色的大衣,通身的气质都显得寡淡冷清,站在装修陈旧的屋子里,简直不像是这里养出来的人。
他握着把手站在门边,看了眼秦奂,道:“早餐放一楼桌子上了。”
“我一会儿要去墓园,你要跟我一起,还是在这里等我?”
“等我五分钟,我陪你一起。”
秦奂几乎没有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床,经过宁策的时候顿了一下,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探了探他指节的温度,温声道:“手很冷,今天外面风大,加条围巾吧。”
—
墓园离老宅的距离不算太远,驱车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途径门口的时候,有人在摆摊卖白菊花和天堂鸟,秦奂远远地瞥见一眼,问宁策要不要带一束。
“不用。”宁策淡淡答,“她不喜欢素淡的东西,你如果带一束红玫瑰来,她还没准愿意给你一个好脸色。”
秦奂知道他在说他的母亲。
他曾在S大舞蹈室的墙上看到过宁皎的照片,也从谢婉那里了解到,那个以明月为名的女子有着与姓名完全不符的张扬与热烈。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怎么养出宁策这副冷清内敛的性子的。
他都这么说了,秦奂也不再强求,故作平淡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下车时,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宁策在山下买了香和供果,先去看了他外公。
一年没有回来,秦奂估摸着他大概有不少话要跟老人家说,就识趣地没有跟过去。只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穿过一排排石碑,在宁老墓前站了很久。
香烛的灰烟丝丝缕缕地升起,又在半空中被吹散,不知是否将生者的呓语带去了另个世界。
秦奂安静地在原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某一个时刻,宁策似乎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和墓碑说了句什么,唇角勾起,隐约是个笑模样。
那声音实在是太轻了,秦奂没听清他话语的内容,想集中注意力听的时候,宁策已经放下了香,向他在的位置走来。
“你在这里等我吧。”宁策说,“我妈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还要走一段路。”
看着秦奂有几分疑惑的眼神,他扯了下唇角,无奈道:“这是她自己要求的,跟谁都不要沾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讨个清静。”
—
宁策单独和宁皎待的时间显然更长一些。
直到天阴下来,细细地开始飘雨丝,对方仍没有回来的迹象。
秦奂犹豫了片刻,还是撑着伞,顺着台阶上去找他。
当下并不是祭祀的时节,园中除了他们几乎看不到别的人。
秦奂轻而易举地在雨中发现了宁策的身影,他没有带伞,只孤零零站在墓碑前,垂眸看着大理石上的照片,不发一言。
走近了一些,秦奂才看到宁皎的墓前摆了一大束红玫瑰,看花朵的状况还是新鲜的,似乎刚放在这里不久。
直到头顶笼下一片雨伞的阴影,宁策才回过神,看了眼身边不请自来的秦奂,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秦奂给他撑着伞,问:“这花是?”
宁策的神情很淡漠:“不是我订的。应该是盛如昆叫人送来的,每年都会有。”
说着,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讥讽:“他人都死了快一年了,还惦记着这一茬,也不知道在演深情给谁看。”
秦奂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就听宁策看了那束花一会儿,忽然道:“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
秦奂怔忪了一瞬,不答反问:“……你愿意说吗?”
宁策嗤笑一声:“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老掉牙的俗套故事了。”
确实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高门贵子和年轻的戏曲艺术家相识于一场《牡丹亭》的巡演,两人才貌相配,志趣也相投,在人群中一见钟情,随后迅速地坠入爱河。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情节。
生活毕竟不是说给孩子听的童话,哪有那么多被美化了,毫无污点的男女主角。
“那时候盛如昆早就结婚了,家里安排的商业联姻。他认识宁皎的时候,盛安卉三岁,盛泽两岁。”
宁策嘲弄地笑了一下。
“他以为他瞒得过宁皎的,还大费周折地搞了个假身份,想把她当外室养。”
“但他不知道,宁皎一早就清楚他是谁——但她不在乎,因为她从始到终没拿正眼看过盛如昆,那只是她拿来代替戏剧中角色,满足自我臆想的一个工具。”
一直以来,秦奂认识的宁策身边的人都对宁策父母的事讳莫如深。
因此,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当年事情的始末,闻言,微微蹙起眉。
“都说搞艺术的,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宁策一扯嘴角,神色带了几分讥诮,“宁皎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才,也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她对戏曲的热爱一开始就是狂热且病态的。每一次登台都不是在表演,而是在自我代入。她早就分不清角色和自我了。”
“一直到我出生之后,我外公他们才意识到她应该罹患某种心理疾病,开始尝试对她进行治疗。”
“——但是太晚了。”
宁策没什么表情地陈述道。
“我二十岁那一年,我外公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没人顾得上照看她……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
听完,秦奂沉默了很久,握着伞柄的指节用力,攥得有些发疼。
盛如昆和宁皎如何,他一句都不想评价。
他只是心疼宁策——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了自己的降生是不被父母期待的。
但面对饱含恶意的流言蜚语,甚至异母兄弟趾高气昂的欺凌,他仍是这样跌跌撞撞,坎坷曲折地长大了,最后长成了这么一副防备重重,不愿意与任何人交心的冷淡性子。
虽然秦奂也是出身于单亲家庭,但至少在成长路途中,他得到了母亲全副的关爱。即便现在和原生家庭疏远了,一路途径风雨和荆棘的时候,也不会走得那么难捱。
可是少年的宁策有什么呢?
二十岁那一年,同时失去母亲和外公,他瞒着盛家的耳目,磕磕碰碰从国外找回来,却只看到一屋子空荡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危楼》影片里,蒋宇在倾盆大雨中在长椅上酣睡,隔壁的流浪汉问他:
【想家吗?想回家吗?】
蒋宇睁开眼,空茫茫的眼珠映出瓢泼的雨,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在他的背后,宁策执笔写下回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