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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回来了!”门子跑一路通传。
府里却早不似从前那般欢天喜地,虽有弹指寂寂之意,可谢长逸却觉得从未在京都城有这般安心自在的日子。
“姑娘在做什么?”洗漱更衣,谢长逸提了东宫赏的一套头面,往隔壁院子里走。
“韩家小少爷来了,这会儿子正在姑娘那儿说话呢。”回话的小子是路白的兄弟,今年十四,跟着他哥哥在大爷跟前当了两年差,府里大变动以后,路白举荐了他在二门外管事,这小子是跟他哥哥一样,生了双见人见笑的眉眼,又是圆乎乎一张娃娃脸,谁见了他都稀罕。
谢妩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和二等丫鬟,连带着老妈妈和掌事们都乐意同他说话。二姑娘说他是有福气的面相,便赏了名字,叫路泽,底下人唤他一声小路掌事。
“韩策?他来做什么?”谢长逸声音里明显的能听出不高兴。
他有陛下的旨意,自不必守不杖期,可到底这府上还有人衰絰未褪,尚在孝里呢,这会子就上别人家里来串门,未免唐突。
况且,老太太大圆满期间谢妩掷重金,在朱衣巷给那姓韩的买宅子开府,就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他今日又来,还真把谢妩当老子娘使了?
谢长逸脚步加快,一脑门官司迈过月亮门儿。
母子俩没在屋里说话,而是在南边廊子尽头的听雨亭里,摆了茶点,铺纸研墨,正是有说有笑。
“大外甥来了。”谢长逸将东西放在谢妩手边,临案赏画,顺势隔开韩策与谢妩的距离。
“好漂亮的妆匣?我的么?”
姑娘家没有不喜欢这些珠玉首饰的,谢妩又善装扮,戴了新步摇,再高兴也拘拘谨谨地走路,生怕磕碰坏了,她爱珠宝首饰,更珍惜有道,京都城里的珠宝铺子不少,独谢妩撇下胭脂宝肆一应,在寸土寸金的朱衣巷里开了家‘华胜轩’,为京都珍宝修缮头首。
单是看妆匣盒子,就知道是宫中制物,打开来看,里面放着的是一套錾刻嵌珠头面,两对儿花头桥梁簮,一支四棱镂空花筒簮,大小凤钗各一支,又有缠枝牡丹拨式簮,搔头簪,金兔,香囊不等,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是好东西,我不管,你拿到我这儿来,就是我的了。”谢妩笑着将妆匣合上,秋梨上前欲收起放好,却被她伸手拦下,“你这丫头,也忒听不出好赖话,我逗大哥哥玩儿呢,你就当真了?”
谢妩轻轻推开妆匣,还与谢长逸面前,“这东西宝贝,宫制里也是上品,必不是你买了来的,谁借花献佛?或是求我改个新鲜样式?”
谢长逸道:“我就说吧,这上头的东西瞒不过你,殿下偏偏不信,还叫我假托是自己从外头重金求购,送来与你欢心。这下可好,你一眼就看穿了,倒叫我没脸。”
谢妩今日心情不错,听他贫嘴,也抿起嘴笑,将自己帕子塞他手里,“喏,擦干净了,便是有脸了。”
“你呀!”谢长逸拿着帕子,还真往自己脸上擦,逗得谢妩咯咯笑,站在外侧的韩策也跟着笑,只是笑中带了几分苦涩,果然……她还是在京都的日子自在许多,从前在云中,可从未见过她有这般轻快神情。
谢长逸将韩策细微的表情看在眼里,给了下马威,打一巴掌自然要再给个枣子吃。
“大外甥今儿来家是有什么事情要说?”谢长逸居上睥睨,看了看桌上的打了形,没来及设色的秋山旅行图,大略也猜到他的来意。
“回舅舅的话,外甥受先父荫庇,月前陛下召外甥面圣,天子鸿恩,念在先父忠勇,特许了外甥宗正院司务一职。嘱咐外甥从先父忠志,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尽职。”
刚刚谢长逸一个宫制妆匣,确实叫韩策清楚的感受到新起寒门与京都世家之间差距,别说是他自己弄不来这一匣子珠宝首饰,便是他父亲还在,也从不在这些上下过心思。
偶得天子赏赐,便恭恭敬敬收起,或供于祖宗祠堂,不知其珍,更不知内里的门道。而方才母亲只打一眼,便将规制由来说了个清楚,大舅舅那话没错,母亲金贵,云中府凄冷苦寒之地,将她囚在云中,着实是受委屈了。
好在,韩策随了韩呈醴的性子,从不是怨天尤人的一类,他知科举未必得中,早有了弃文从武之意,如今天推恩,赏了他宗正院行事,虽官职不大,乃从九品末位,却是负责宗正院往来宫中走动的差事,更有特许,得以面见天子。
荀子劝学,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他既然蒙恩入仕,自当忠于陛下,任劳任责,少年自有凌云志,万里长空竞风流,他必当不负先父所望。
“外甥受母亲照拂,开府立院,今又得了差事,更不敢忘母亲教诲之恩,特来求母亲赏一副墨宝,回头叫工匠镌刻屏风,挂于家中正堂。”云中历来的习俗,将族中大家长笔墨置正堂为聚气善家之意。
韩策来求谢妩的笔墨,难不成还想将这门一线之悬的亲戚崔当长远的走下去?
谢长逸眉头不禁蹙起,就听那不长眼的臭小子朝谢妩深深一拜,接着道:“等儿子将一应安顿好了,就来大舅舅家接母亲回去,一家团聚,自此和睦再不分离。”
谢长逸气的要动手撵人,好在谢妩先一步开口拒了:“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为娘心里记下了,只是……”
谢妩在京都城不是没有耳目,她手里银子阔绰,名下田产铺面数不尽数,谢长逸的俸银一应,从来也是悉数交在她的手里,不与公中同算,有了钱,想打听点儿消息更是便宜得很。
韩呈醴任上遇害,三司会审至今都没能给出个结果,纵然日后结果出来,也未必就是真相。鄞安郡王与东宫斗法,韩呈醴为天子亲信,他们都敢杀,而鄞安郡王与东宫却谁也没拿这个出来说事儿,风平浪静,全像是翻了这一篇没了记忆似的,难不叫人怀疑,两边都不吭声,便是两边都参与其中。
鄞安郡王手里的牌是谁,谢妩不知道,也不想猜,可东宫这边差使的人又是谁?
若是谢妩才从云中府回来那会儿,知道此事,定是要同谢长逸翻脸的,韩呈醴待她不薄,又是个纯臣是个好官,谢长逸便为着天下黎庶苍生,也该留他一条性命。
可如今……
谢妩是人,也有私心,也要分亲近远疏。
盖在忠勇侯府面子上那块腌臜的破布揭开,露出多年前被遮起的污秽与不堪,她阿娘与柳姨妈的账还没算完呢,谢长逸与她一势,也是现今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她帮韩策是真心,却不会为着韩策,与谢长逸翻脸为敌。
这些内情,谢妩不好同着韩策的面直白地讲,想了下,寻了似重非轻的理由:“只是你曾外祖母才走,不杖期内,我更不好离了这府里,到你那里享福。”
自古孝字当头,她拿孝道出来搪塞,韩策虽有遗憾,却也低了眉,不再多言。
晌午,谢长逸留饭,韩策道身上还有差事,便带着那副秋山旅行图离去,谢妩拿着那套头面,连装头面的妆匣盒子她也喜欢的不得了。
“还得是宫制的精细,这一套必是宫里请平江府谢家的人来做的。”
“这里头还有门道?”谢长逸不解,东宫给他的时候,只说阿妩见了必喜欢得紧,却没讲有这么这么金贵。
“那当然!平江谢家就是从前的常家,常家以花丝镶嵌闻世,金丝八法用到了极致,从前外祖母有一支金凤,被外祖父手劲儿大给捏坏了,外祖父拿着那支凤去找宫里的匠人,都说不敢动,后来谢知韫带其夫人来京都为君后大寿献宝,母亲带着凤钗给他们家的人,谢知韫带来的年轻师傅一宿就给修的完好如初,就连外祖母自己都瞧不出先前坏了的地方在哪儿。”
“咱们家华胜轩的手艺虽被吹捧为第一,我却有自知之明,咱们这个第一呀,是京都第一,出了京都城,天外有天,楼外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