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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便不与九皇子多加浪费时间,疾步走出鹿台,回到寝宫去想个万全之策。
燕长临眉目俊朗有着毫无锋芒的少年气。
他犹豫再三,吩咐宫人传话给沈如玉,宴后私见。
第312章 质疑阿姐,理解阿姐,成为……阿姐
晚时宴后,鹿台旁侧一小亭,可窥演武。
“九皇子。”
沈如玉踩着积雪而来,一夕之间仿佛沧桑了许多岁,眉眼间也褪去了些女儿家的稚嫩。
兰贵妃前去寻燕长临时,她看得真真切切,虽隔着很远,听不见谈话声,结合鹿台之变以及兰贵妃的神情,大抵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她心灰暗,如长久的阴霾之天难见晴日。
她清楚。
九皇子此番前来,是要和她商榷解除婚约之事。
沈家风光都在二叔那一脉。
而她,未得祖宗天赐的风光,却要和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玉。”
九皇子解下身上厚重的大氅,披在了沈如玉的身上。
“天寒地冻,怎不知多穿些?”
这皇室走出的秀气未婚夫,鲜少这样关怀她。
甚至还有几次,为了沈宁让她下不来台。
九皇子的心里不曾有她。
不过是她强撑罢了。
沈如玉低头垂眸,久久不语,紧抿着唇直到隐隐发白。
这恐怕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罢了。
解除婚约前,板子落下前,给她一颗甜枣。
许久,她舒出了一口气,在冬日形成了白烟。
沈如玉福了福身,“九皇子找我,可是有话要说?宫宴已散,我得早些回去。”
她犹豫片刻,眼底有挣扎之色。
终还是脱下了身上的大氅,还给了燕长临。
“九皇子,你我私下相会,已是不合礼数,孤男寡女若披皇子氅回去,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是贵妃知晓,恐又要训诫皇子了。”
沈如玉有些风寒,吸了吸鼻子。
琼鼻圆润,通红通红的。
若她抬眸直视九皇子,便能看到燕长临眼底的心疼之色。
燕长临欲言又止,望着归还回来的大氅,周身涌动了酥酥麻麻的痛感。
从心脏,到指尖,似有一根神经承载着苦,一下又一下的抽动惹人疼。
“九皇子,让贵妃放心,明日我自有办法解除你我的婚约。”
沈如玉一鼓作气道:“九皇子你也不必左右为难,日后皇子定能娶一个蕙质兰心的世家小姐,不似我,满肚坏水。”
“我清楚,我既不如沈宁那般英姿飒爽有气魄,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
“也不似祈国公府的小姐,温婉如水,葬花悲蚁,是礼仪人也。”
“我就是我,贪恋皇权富贵,如我父亲那般,和这人世滔滔千万庸俗人一样,并无多大的区别。我坐井观天,我身不如尘。”
沈如玉恨不得把自己贬低进尘埃里。
眼睛红了一圈。
她就是这般人。
活了这些年,头回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从前,她总是不甘,不服输,不肯承认。
而今才知,人的生长,从少年到青年,便是从心比天高,再到有自知之明。
她沈如玉,终得低头。
既无父兄之疼爱。
更无沈大宗师那样的男子,为自己奔赴。
她咧着嘴,扬起脸来对九皇子一笑,眸底似有破碎的光火,在无望的深渊绽开。
她再次福了福身,“九皇子,臣女告辞。”
这一转身,必然不再有以后了。
贪恋富贵的人未能风生水起,而是寸步难行,是大快人心的落定结尾。
但真心相送,却不如喂狗,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她自不会承认这份掩藏在这年凛冬的真心。
却在恍惚之中,好似知晓数年前的沈宁为何一意孤行,数年后的沈宁又为何破釜沉舟也要休夫了。
质疑阿姐。
理解阿姐。
再成为……阿姐。
沈如玉笑着往前走,身如柳絮而不稳。
盈盈皓腕,却被燕长临给攥在掌心。
一阵温热措不及防地暖了那冰凉如水的肌肤。
第313章 我怕死,但我更想回家
沈如玉身子蓦地顿住,浑身微僵,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再沿着男子的手目光上移,看到了九皇子清俊秀气的面孔,眼里,还有从未见过的刚毅。
“九皇子?”
沈如玉怔了怔,试探性地问,眼里水雾潋滟,充斥着不解之色。
燕长临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久久不语。
沉吟半晌,似在酝酿着情绪,方一鼓作气地说:
“如玉,我想娶你。”
“并非只是婚约,是我这个人,想娶你。”
沈如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燕长临。
燕长临满目坚定。
于私,他喜爱沈如玉,是不知不觉中,而今才有所发现。
于礼,哪怕未曾怦然心动过,他也想对沈如玉负责。
沈宁有大宗师。
沈如玉,当有他。
他固然比不上大宗师,但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沈如玉遮风挡雨。
“贵妃……”沈如玉摇头。
燕长临打断了她的话,“如玉,你将要嫁给我,而不是我的母妃。”
“九皇子,你可知晓,今日我家阿姐如此对待太子殿下,皇后和圣上,又如何能够毫无介怀?我如何嫁给你?若兰贵妃以死相逼,你又否真如此刻这般坚定?你不能!因为那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母亲。你的妻子可以是任何人,但你的生身母亲,只有一个!”
燕长临被问住了。
抓着沈如玉的手,不再是那么的紧。
想到母妃以死相逼的画面,他的心竟不再如磐石般不可撼动。
燕长临道:“如玉,你与父亲断绝关系,我能迎你过门。”
他松了口气。
这才是,解决之策。
以他对沈如玉的了解,沈如玉会这么做的。
沈如玉并不喜爱沈国海那样的父亲,也不喜爱一个碌碌无为的母亲。
她既喜爱皇家权贵,亦喜爱他燕长临。
唯有如此,才是两全之法。
沈如玉愣在原地不动。
她讷讷地望着风华正茂的九皇子。
沉默了很久。
沈如玉深吸一口气,哽声说:
“九皇子,若在今日以前,你对我说这番话,我自是万般高兴。”
“若是在沈家进入刑部大牢前,我恨不得像整个京都之人炫耀,我恨不得和明华公主一样穿金戴银成招摇过市。”
“但不行!不行!我是沈家的女儿,虽不如沈宁阿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因沈家先祖庇佑,我才能衣食无忧,才能金鼓馔玉、香车宝马。”
“沈家,需要我,哪怕是杯水车薪,沧海一粟,我也不会在此时,远离沈家。”
沈如玉的话让燕长临惊住。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忽而觉得陌生,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贪财是她。
敢爱敢恨是她。
……
沈如玉把自己的手,缓缓地抽出。
一点一点。
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用最痛苦的方式,把多年来的感情给彻底地抽离。
“若人生取舍是常态,我自不会为情爱,弃我家族。”
“我曾在族中被人瞧不起,我总想压沈宁一头,扬眉吐气。我厌恶父亲,却也想让他为我骄傲一回。而只有成为皇子妃,他提起来才会眉飞色舞,恨不得告诉这天下的人他女儿有多出息。”
“是!我是想嫁给你,因为沈宁嫁给了顾景南那样的男子,我想靠嫁人胜她一筹,我却也是真心爱慕你。九皇子,你我二人,有缘无分,是我沈如玉高攀了。但望你喜得良人,盼兰贵妃眉梢有笑。”
沈如玉笑着落泪,转身踩着厚厚的一层雪,离开了小亭。
燕长临一手拿着大氅,一手还保持着刚才抬起的姿势。
掌心,少女肌肤柔软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