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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生活,五十多岁了却要离开家乡再也不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想家。”
“人都是往高处走的。”
“嗯,哥说得也对。”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愿去那个高处。
“三点了,我送你回家吧,你回去睡个午觉。”裴溪洄推着靳寒往摩托边走,心里想,这么热的天他把哥哥送回家,他哥肯定要让他上去喝杯水的,到时候不仅能回家看一眼,没准耍耍赖还能在家里睡个午觉,就在沙发上窝一小会儿也行啊。
他实在太想家了。
从离婚到现在,被赶出来大半年,他晚上做梦都是哥哥接他回去。
靳寒:“不回,我有急事要去码头。”
“啊,那我送你过去。”
裴溪洄听他有急事就不耽误他时间了,掏出钥匙就要跨上摩托。
靳寒拦住他:“我叫了司机过来,摩托太慢。”
“晚上也别来了,要加班。”
裴溪洄一愣,头上无形的耳朵垂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提要求,但忍不住小小声问:“那明天……”
“明天要出差去曼约顿,一个礼拜。”
裴溪洄感觉自己被这句话砸碎了。
和哥哥关系刚刚缓和一点点,人就要走了,还一走一个礼拜。
他扭正身子看着靳寒,拉住哥哥的手。
“今天晚上,能给我两分钟见一面吗?你要很忙的话就视个频也行。”
靳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的次数用光了就是用光了,别再想别的。”
言下之意,他现在站在这里给裴溪洄见就已经是格外的奖励了。
“可是你明天不是要出——”
“所以呢?”
靳寒没让他把那句话说完。
裴溪洄张张嘴,哑然。
他知道靳寒向来说一不二,不管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和节奏。
规矩定了就是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放开拉着哥哥的手,站在毒辣的阳光下,却觉得后背一阵阴凉。
“你不在的时候,我能回家里睡一晚吗?就一晚就行,睡沙发也行。”
他动了动腿,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像在自嘲:“最近老下雨,我腿疼得睡不着。”
那场车祸和淤血没给他的脑袋留下任何后遗症,只有当时据说是骨折过的左侧小腿,明明连道伤疤都没留下,可内里的肉却像得了风湿一样,一到下雨天就泛起绵长又钻心的疼痛。
最严重的时候疼到满地打滚,恨不得把腿给砍了,岛上医院全去遍了也查不出病因。
每到这个时候,靳寒就会抱着他一起泡进放满中药的浴缸里,给他讲故事、哄他吃药、亲亲他眼睛、大手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刮过他的额头,直到他能安稳睡着再把他抱出来,裹得严严实实地团进怀里,给他揉一夜腿。
那是靳寒最温柔的时刻,是外人看都没看过、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样子。
裴溪洄每次窝在他怀里听他讲那些老土的童话故事都觉得温情又想笑:“哥,你也太落后了,现在哪还有人给孩子讲睡前故事是三只小猪啊,就因为我属猪吗?”
靳寒也跟着笑:“不好听吗?我小的时候,孩子们都听这个故事。”
裴溪洄当时只觉得他是随口一说,可现在想来,他小时候过得那么苦,字都不认得几个,哪里有故事听、有童话书看?
', ' ')('或许是夜里偷偷站在门外,听他妈给双胞胎弟弟讲三只小猪的故事。
裴溪洄一想到这里,心脏就像被人拿砂纸生生磨掉了一层肉。
既心酸接下来不能见面的一个礼拜,又痛恨过去的自己迟钝得像木头。
这么多年哥哥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迹可循,是把他当做小时候的自己来养的——
他没有学上,就想办法让弟弟上学;他在家里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就每次搬家都给弟弟留一个专属小沙发;他没有故事听,就一遍又一遍地给弟弟讲那个曾经梦寐以求听妈妈讲给他的故事。
可裴溪洄却只知道接受,很少回馈。
“哥不用想了,我不回去睡了。”他像是一瞬间原谅了所有事,突然什么要求都不想提了,只想张开手臂抱抱哥哥。
可他还没动,就看到靳寒的鞋尖走到自己面前,紧接着下巴就被抬了起来。
他被迫仰起头,拿湿红的眼睛看靳寒。
“我出差的时候枫岛没有雨天。”
“……知道了。”裴溪洄点点头,以为他在说接下来的一周都不会下雨。
靳寒却蹙起眉,脸上闪过几分无奈。
“我的意思是,我从来不会在雨天出差,不管多重要的工作我都会推掉,从三年前你出车祸开始,我没让你自己捱过一个雨天。”
就连离婚那晚,他出差的城市暴雪封城,他都要开两天一夜的车从高速上一点点蹭回来。
一个原因是那天是弟弟生日,再一个就是那天很冷,他怕弟弟腿疼找不到自己会哭。
裴溪洄僵在原地,眼红,脸也红,嘴唇不受控制地抖动,直到湿红眼圈蓄满的那一刻,两行泪如同两串延迟的雨滴,滑过他潮湿的脸颊。
原来没有哥哥的枫岛是没有雨天的。
又或许该说,只是那些雨没有落地,全都困在离婚那晚哥哥流泪的眼睛里。
心脏从深处缓缓开裂,他的胸腔快被悔恨和愧疚填满。
他垂着脑袋:“对不起,哥,我一直没发现……”
很多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发现。
司机到了,朝他们按了两下喇叭。
靳寒抹掉裴溪洄的泪,从他身边经过时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裴溪洄哭了很久都没缓过来,不是嚎啕大哭,就是安安静静地落泪,一点响都没有。
哭完他抬起手放到头上,轻轻揉了一把,然后骑车赶往后海。
-
码头有人闹事,他赶到时靳寒已经解决了,正和工人一起收拾。
裴溪洄悄悄过去,在外围帮忙,没有出现在哥哥面前。
这一忙就忙到傍晚。
靳寒给码头负责人开完会,走出港口时已经晚上十点,他就着月色回家。
从码头到别墅的这条不长不短的小路,他和裴溪洄从小走到大。
儿时的夏天,即便是夜晚都很亮。
月光铺洒在这条永远潮湿的石板路上,他在后面慢慢走,弟弟在前面颠颠儿跑,跑出一小段再折返回来牵牵他的手,没一分钟又跑出去,追那群会发火的小虫。
那时靳寒觉得他们俩像放风筝。
风筝不是他弟,而是他。
他是被放逐到天上的破败不堪的一块布,他的生命全部维系在那根岌岌可危的线上。只要弟弟始终坚定地攥着那根线,那不管他被风雨吹到哪片天空,都有可以落地的锚点。
那根线一年前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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