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外有喝多了的客人大声欢笑, 越发凸显出包厢内的安静。
瞿绛河戴着黑框眼镜,一丝不苟,清冷而矜贵。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我大学时的事?简灵双手拢住面前的白瓷茶碗, 微长的指甲轻轻叩击瓷器, 发出叮的微响。
瞿绛河认真地看她:你忽然冷淡起来, 我总要多做些功课,看怎么改善。
简灵回想了下刚才瞿绛河对陈彤芸说的话。
知道她大学时过得辛苦, 陈彤芸应该就不会把她给的那一万块钱拿去给谢晖买鞋了吧。
真要那样,也不是坏事。
她捧住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 同时悄悄打量了瞿绛河一眼。瞿绛河看似漫不经心,但又好像什么都能勘透。
谢晖的事,你怎么想的?她放下茶碗, 这事你本可以不管的。
我最近有个韩国鬼片的项目, 迟迟没有进展。项目组同事变动频繁,不少人离职,是因为不敢在夜里加班。瞿绛河闭了闭眼睛, 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项目,我倒是不介意招谢晖进去, 权当增加点儿活人的阳气。
简灵抬头, 见瞿绛河咬着烟,微蹙着眉,像是真心实意地在苦恼。她忍不住笑了。
瞿绛河见简灵笑了, 便也露出柔和的笑容,同时真心实意地说话:简灵,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第一次演戏, 入戏太深, 下手不知轻重。以后再不会了。
他顿了顿, 又说:还有,我想声明一点。我做一些事,只是因为我觉得应该那么做,没有想要任何回报。何况管教沐阳,是我理应做的事。我应该代他向你道歉,虽然我可能,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白瓷茶碗上敲击着,像是在弹奏乐器。他说完兀自笑了笑:你不原谅我,那也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能带着好心情好好完成这部剧。
为什么?简灵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真的,那么在意这部剧?
她望着他的脸,想在他的神情中找到答案。
瞿绛河吸了一口烟,缓缓抬起眼,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简灵,很多人觉得我生来就有很多选择,但其实,我没有。瞿绛河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静默片刻,才继续。
我外公外婆去世得早,他们早年是交响乐团的乐手。我母亲从小就希望我能继承他们的所长,给我找的提琴老师,也是外公外婆的同事。后来练着练着进了音乐学院,学院教授问我要不要试试影视配乐,然后我就干起这一行。别人问我拿到奥斯卡提名有什么感觉,其实我没有感觉。对于影视,对于配乐,谈不上多热爱。我只是,顺理成章走上一条安排好的路。
他说完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抬起一双带着狠意的眼睛盯住简灵:但是那天,看到你试镜,我忽然觉得影视剧该死的有魅力。
简灵微微怔住,目不转睛地看着瞿绛河。
所以是的,我希望你出色地完成它。瞿绛河收起眼中锋芒,声音低哑而无奈,如果你因为我影响发挥,我会心痛。
最后两个字出口,瞿绛河自己也是一怔。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匆匆捻起茶碗,低头喝了一口。他垂下眼睛,没再看她。
简灵不由自主地露出浅笑。但她很快在他没注意之时,收起笑容。
你之前,捏我捏的好用力。她小声说话。
下次不会了。瞿绛河一声叹息,简灵,我还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不如你一并告诉我?
他咬着烟专注地看着简灵的脸,等她回答。
以前简灵迟疑着开口。
瞿绛河下意识地坐直身体。
简灵继续:小学时,你总记我名字。
瞿绛河显然没想到简灵一下把旧账翻到小学,一时间顿住。
他一双狐狸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简灵,想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简灵拿出娴熟演技,从容镇静地喝茶。
那不全是我的错。瞿绛河缓缓开口,别人五天里迟到一次,我不记名字,也就这么放过了。可是你五天里迟到四次,老师都知道你。我怎么帮你?
简灵不说话,板着一张脸喝茶。
是我不对。要是再读一次小学,我一定不记你名字。瞿绛河顿了顿,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于是又开口,但这样肯定会被发现。那不如,我天天接你上学?
那倒不必。简灵没憋住,忍不住笑了。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既然,暂时也没法接你上学,那给我个送你回家的机会?瞿绛河笑着问。
可你不是有事来市区?简灵迷惑。
可有可无的事。瞿绛河漫不经心道。
嗯,那麻烦你。
瞿绛河于是站起来,往包厢门口走去。他拉开门,扭头等简灵。
简灵带上包包,追上瞿绛河的步伐。他们一起离开包厢。
她知道她这一答应,就等于是原谅他。但她回想起他过去的那些好,就没有办法,再对他生气了。
其实在收到他信息,答应让他来请他吃饭时,她就预备好原谅他了。
现在她只是有点苦恼,加上谢晖,他们之间的账,越来越算不清楚了。
简灵跟着瞿绛河走出餐厅。正好有两个小孩追赶着跑过面前。简灵的视线不由跟着小孩的身影延伸向远处。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来商场玩。简灵不由自主地开口。
商场又大又漂亮,宫殿一样曲曲折折。哪怕什么都不买她也很快乐。那时候她就常想,经常在商场购物的有钱人,是什么样的。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里买东西?简灵转头问瞿绛河。
偶尔吃饭时来。瞿绛河说。
简灵点头,她忘记了,他没有童年。
他们一起到车库。瞿绛河的司机早在车里等着了,他们一起坐上车后座。
简灵报了地址,车在南城市区极速飞驰。
你那串珠子,怎么样了?简灵见瞿绛河习惯性地摩挲空荡荡的手腕,于是问。
有几颗掉到缝隙里去了。酒店说要移开家具找。我让他们等拍摄结束后再弄。瞿绛河一副很不着急的样子。
那么麻烦。简灵蹙了蹙眉,那串珠子,多少钱?
你是想赔?瞿绛河有些好笑地看她,不了吧简灵,那又不是你的错。
那是多少钱呢?简灵还是问。
没有价格。那是我母亲去找高僧求来的,说是能助我修身养性。瞿绛河好看的两只手轻轻一摊,现在它算是,死得其所。
简灵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看向瞿绛河的脸,认真地叮嘱:你不要再做坏事了。
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误入歧途的好学生。
外面的霓虹灯照进车里,将瞿绛河一双深邃的狐狸眼映衬得流光溢彩。
我尽量。他勾起嘴唇,笑得半分认真,半分玩味。
一时无话,瞿绛河拿出平板,开始处理公司的事。简灵托着腮看向窗外。
车内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有些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