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显然是要上君位的人,自有三宫六院为他繁衍子嗣。
从前,她觉得他有后院妃妾,三宫六院也没什么,可是如今她愈发觉得阿姐说得对,爱一个人是排他的,根本容不下第三人!
王妃廖姑姑见她愣神厉害,整个人靠着池壁滑下去,不由出声唤她。
姑姑!叶照直起身子,回想方才仿若听到她下跪的声响,只匆忙伸出手摸索,你可是跪着?快起来,这处都是水渍!
叶照话毕默了默,想到廖掌事还在等她回话,便也未多解释,只让她下去将避子汤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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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晏和小叶子回府时,已是山光日下。
临近府门,萧晏又一次叮嘱道,切莫然你阿娘知晓,今个本王被训了。
今日灵前祭拜,明明同六局报了叶照未去之故。
叶照身为秦王妃,若按序排队,定是在显眼的地方,天子一扫便知。故而旁人告假,六局未必会如此详细上报。然叶照这等身份的,定会同天子大监提前说一声,以防问起,好早做回答。
却不料,萧明温根本没有问随侍的大监,而是直接点了萧晏,问其中缘由。
萧晏遂以病假告知。
这原是惯常的事例,根本不足一谈,且萧晏还让小叶子行双份礼。换在寻常,萧明温大抵还会道一声,让叶照好生修养,萧晏好生照顾。
然这日里,萧明温显然是鸡蛋里挑骨头。先是道叶照不识保养,身子堪忧,不是康健之兆。又斥责萧晏,身为人夫不知调、教妻室,家不宁而国不兴则天下难平。
这话说得实在夸张且过了尺寸。
萧晏知晓,他父皇原一开始便不曾看上叶照,昔日乃因皇后之故方才勉强应下。如今皇后崩逝,又以那样的方式同他离心,他一则不愿再掩饰对叶照的不喜。
二则隐隐将对皇后的怨恨迁怒到了叶照身上。这重,是方才祭拜结束后,他阿娘与他说的。
萧晏虽一时也不曾转圜,贤妃这般言说的缘故。
但左右萧明温不喜叶照、借题发挥是真的。
他不想叶照多心,遂再三嘱咐女儿。
我告诉阿娘作甚?小叶子白他一眼,让她多怜惜怜惜您吗?
还是让她入夜再随你去清辉台安抚您?
萧晏被噎住嘴,瞥头揉了揉眉心。
小叶子同萧晏在一起,要么半日不言语,要么开口必定将攒了半日的话全扔回去。
这下便是如此,小姑娘挑着一双和他一般无二的凤眼,扬眉道,阿娘平素定点准醒,何论这日有事在身,断不会迟误。所以,阿娘今朝虽不曾真的生病,也定是身子不爽。怎的宿在您清辉台便睡沉至此?故而我看陛下斥责你是应当的!阿娘白的被你累伤!
但陛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说我阿娘不是康健之兆,我道他才不是长寿之态!
胡说什么?萧晏本是不敢吱声,直闻到最后一句,赶忙伸手捂住小姑娘嘴巴。
不用捂!小叶子推开他,看了下自个身子,我身体是孩童,脑子不是。要是口不择言合该在宫中就发作。
怎么,这四四方方的一点地方,还能被人听了去?但凡传六耳,便是您秦王殿下传的!
好在这一刻,车夫一声勒僵停马,萧晏放如遇大赦。
只道,到家了,祖宗!
他撩帘深吸了口气,先下马车,转身抱过孩子。
小姑娘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又软又糯趴在他肩头。
父慈子孝间,她还不忘警告他,再莫名其妙累伤阿娘,便是冬日也不让阿娘与你同榻!阿娘夜中咳疾发作,我自个学着照顾她。
萧晏频频颔首应是,心里却辩解,不是莫名其妙,行的是正事。
转念一想,亦是忧从中来。叶照身子同全盛时期相比,是真的不可同日而语。换以往,昨夜那一阵,怎会将她疲累成那副模样。
的确,该好好养着。
养身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转眼便是新的年头。
昌平二十九年三月,叶照熬过冬日严寒,料峭早春,终于止了咳疾,早些时候的伤也基本痊愈,除了一双眼睛依旧无法视物。
她从来不是贪心之人,没有眼睛,她可以听声辨位。
如今这项与她,已经十分娴熟。
很多日常起居,她亦无需旁人帮忙,都可以自己料理。
若说有何遗憾,大抵是在小叶子说自己又长高时,叶照不能明确的知道她到底长了多高。上辈子,她便只见过孩子四岁以前的模样,后来如何她无缘再见。
今生亦是如此。
但她安慰自己,今生还是有所恩赐的。她看不见孩子的模样,但可以触摸她的轮廓,嗅到她的味道。
于是,每次她捧着小叶子面庞,抚她眉眼口鼻后。晚间,萧晏便抓着她的手要她摸自己。
我也长了一岁,你摸摸有何变化?
叶照便笑,殿下没有变,过去未来,都是风姿无双的好模样。
萧晏闻言,眼眶便一圈圈发红。
他记得,去岁她踏出大理寺,有那么一刻时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原来,就是为了记住他。
苏合一直在寻药探方,或许会有法子的。他隔着白绫,吻她眉眼,不好也不要紧,我做你的眼睛。
叶照回应他,也亲他双眼,殿下的眼睛,没有妾身的好看!
当然!这世间,无人及你。
四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湘王娶妻,娶的是早年落难时期救护过他的姑娘。
婚礼前两日,府中养的伶人推了个平素得脸的人为代表,壮着胆子去问,殿下,是否容我们离去?
话虽这般说,却是不想离去的。
如今的王妃,她们皆有耳闻,是昔年坊中花魁。
虽已是而立之年,容色不如她们鲜妍娇嫩,但湘王依旧如此爱重她。联系前后作为,翻一页曲中唱词,她们自有领会。
一个天之骄子,这些年这样厚恩她们,左右不过镜里看花,雾里观影,将她们作了伊人影子。
这厢真主回来,自无需她们。
轮椅之上的冷面郎君,如今眉宇间多了一重春风化雪的气韵。
他道,收养你们,自是为了寻找王妃,但这只是一重意思。更有一层,是为了能让更多同王妃一般孤苦又不得自主的人,吃一口饭,多一身衫。
王妃力弱却心气高,从来不要无故恩赐。开喉迎唱得的钱财,一样踏实和干净。
所以,你们一不是替身,二不是被本王恩养。是有付出得回报。
萧旸笑道,你们若想走,洛阳城东有一处本王私宅,可将那处做成乐坊,以此谋生。若想留,还是原处安排,日后可于府中同王妃切磋技艺!
于是,四月初八的婚宴上,叶照虽不曾看见阿姐凤冠霞帔,笑颜如花。但她坐在席间,清楚听到台上人,将新人往过和对新人的祝福唱成绝响。
曲终宴散,新人缱绻入洞房。
萧晏牵着叶照的手,往家走去。
走了两步,突然松了手,走到叶照前头,上来,我背你。
叶照听话上去,戳了戳他背脊,秦王殿下,无事献殷勤,妾身受之惶恐。
萧晏挑眉,王妃惯是了解本王。
叶照轻嗤,今个初八,逢双,妾身得陪小叶子睡。殿下有本事自个去同她商量!
没本事!萧晏道,你怎么总想着睡觉这回事?
你叶照敲他的头。
分明是这人,凡事都能往榻上扯。
弦月勾在天际,夜色静谧。
月华穿过树梢,投下斑驳影子。
却是出入成双。
把今日宴上的曲,唱一遍我听,成吗?萧晏低声问。
原是想着这处。
叶照咬过他耳垂,清了清嗓子,在他耳畔低吟:
两情好,纵百年千岁尤嫌少;
怎料到,无端会被分开了;
十年熬,待得比翼终飞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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