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泼天的圆满,我总觉受之有愧。
萧晏扶正她,两回事。今日的圆满,是你我两个人的欢喜和给予,同旁人无关。
凉州城外的刺杀,凶手是执棋的霍靖,你不过一枚棋子。
不是你,也会有旁人。
再自私些,阿照,你若彼时抗拒,一生至此终,便再无我萧清泽之今日。非要说你的圆满是建立在那场血腥之上,不若说那场杀戮,是为了找到我。
所以,或罚或偿,都算我的。
夕阳剩一缕,染衣襟晚照。
叶照道,如何能这般算?
如何不能?夫妻本一体。萧晏牵着她走在日暮余晖里,晚意不是说有心上人了吗?去问问何人。大邺国中,帝都皇城,倾整个秦王府,便没有够不上的门户。
叶照扭头便咬萧晏的耳垂,附耳道,秦王殿下好生厉害。
愈发放肆。男人话这般说,然从耳朵到脖颈都红了。
紧扣的十指,纠缠更深。
他终于把她养出两分胆气,她不必卑怯看他。
还有大半生,好多好时光,让我继续纵你,试着养一个肆意无忧的你。
七月天阶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清辉台中庭院中,最开始时,萧晏抱着叶照躺在摇椅中,看漫天繁星。
萧晏从天东头,讲到天西头。
这夏日夜空,星星多得数不过来。叶照却偏要他一方天际一方天际地讲述。
星星的颜色,夜空的明暗,流云的深浅,弦月的弧度
秦王殿下讲得口干舌燥,拱手求饶,王妃,容本王翻完典籍再给您讲,成吗?
成!但今日讲得不好,需罚。
萧晏颔首,今个我在下面。
想什么,上头尽是累活!
叶照话落,就开始罚他。
捏上他耳垂,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松手,两人滚在摇椅中蜷着身子闹
正门枝哑推开,叶照还好,只停了动作含笑闻声而望。
萧晏不行,心中咯噔了一下。
敢入清辉台不敲门、不通禀的,除了长乐郡主再无旁人。
秦王殿下收住眼眸里的潋潋风流,端直背脊化作慈父样,小叶子可有事?
小叶子瞥一眼他未来得及理正的衣襟,冲着叶照道,阿娘,我想捉萤火虫,和您一块。
秦王殿下将瞬间翘起的嘴角压平,这小妮子想霸占她阿娘,理由寻得愈发不靠谱。
你阿娘瞧不见,如何给你抓?
现成的理由,拒了她。
却不料身畔的人踏履起身,手中团扇轻摇,这院里有吗?我们在这捉。
画屏小扇扑流萤,别有一番滋味。
然,一个尚是稚女,一个眼有疾患,自也抓不到。
不过是给摇椅上的男人多添了一道风景。
只是未几,他便见到自己有眼疾的妻子,收了团扇,凝力于掌。
那套天罗地网掌势,掌风时劲时柔,拂乌发,扬披帛。收掌敛功时,女儿灯笼纱袋中,已经荧光点点,成为黑夜中的一盏灯。
阿娘好厉害!女儿踮起脚尖亲她。
她俯身揉孩子脑袋,转头冲他笑。
萧晏亦笑,只是眼尾有些红。
只因她覆眼的白绫还在夜风中烈烈飞舞。可是,他已经能看见她眼里燃起的小小骄傲。
岁月温柔,阿照,我们慢慢走。
秦王殿下晃神的片刻,眼前便没了人影。
小叶子牵着自个阿娘,扔下他,去了旁地捉萤火虫。
萧晏本能地抬脚,又心机重重顿住。
他是秦王殿下,惯是矜贵傲气,不追。
月上中天,叶照踏地无声推门入内,熟门熟路在床榻坐下。
推榻上沉默的人,妾身都回来了,郎君还生气呢?
榻上人依旧沉默。
叶照便也有些恼怒,只自个脱衣预备躺下。
身后男人坐起身,拨开她的手,给她卸簪宽衣,道是没生她的气。实乃想起一事,有些懊恼。
叶照问何事。
萧晏解开她最后抱腹的颈带,是襄宁。
襄宁郡主霍青容顺利产子,七月底办满月酒,前日下了帖子请他们。
叶照蹙眉,礼都备下了。你愁什么?可是她郎君初到京畿,任上不顺?
不是。李素惯是敬业上进,那腿将将能够站立便赴任了。这才不到个把月,他担着礼部侍郎一职,快把礼部尚书挤下台了。旁人不知的,还以为他在京为官多年,周遭人物环境摸得甚是熟悉。萧晏笑了笑,连我都觉得,他压根不是头回进京。
叶照点点头,这确是好事。
物极必反。萧晏轻叹了声,原就是他这般没日没夜地扑在任上,襄宁便有些委屈。道是陪她的时日少了。
李大人这般当也是为了她们母子。叶照颔首,孩子尚小,是需有人搭把手。那府中不是一院的嬷嬷侍女吗?且不用郡主自个带孩子,这委屈的
她不是背后嚼舌根的人,但一想前世自己生产那会,便委实觉得襄宁郡主的委屈仿佛不太站得住脚,话到最后,只低声道,妾身不太理解。
心意想通,大抵便如此刻。
萧晏闻她不解,心中便瞬间涌上一股酸涩。
他想前世里,她独自产子育子,穷厄病痛层层缠绕,尚且坚持了数年。自然不能理奴仆环绕的贵女,有何不满足的。
萧晏看她一眼,她可能还会想,若彼时,她身边有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帮她一把,她都觉得已经欣慰了。
萧晏原不能想这一重,一想到,他便觉呼吸都困难。
纵使前世后来,他在小叶子的控诉声中,在安西邻舍的回忆中,大概知晓了她当年的艰辛和吃过的苦,可是到今生此时此地,他亦没有勇气问当事人,问如今躺在他臂弯里的人,当年到底留了多少血,吃了多少苦。
思至此,他突然将人拥紧些。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叶照仰躺在榻上,黛眉轻挑,所以,郡主委屈,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懊恼什么?懊恼当日放手,累人家今日委屈?还是懊恼明明今日自个有大把空闲,却无法相陪?
萧晏在她话语途中坐起身,待听完,只定定看着她。
叶照本是玩笑,不想这人无声,只道被戳中了,顿时心中一跌,翻身过去。
却不料身后人压上来,箍住她挣扎的手足,低声道,阿照,你醋了?
还是干醋!
叶照垂下眼睑,咬了咬唇瓣,声轻如丝雨,那殿下喜欢妾身吃醋吗?
明个本王传司膳,即日起府中酿醋,终日不绝。
叶照翻过身搂上他脖颈,郡主到底托了你何事,累你烦恼至此?
萧晏抬眸顿了顿,她见李素伴她少了,许是产后心情郁结,便有些胡思。总觉感情不如往昔,遂想赠一物与他。寻常之物愈觉无有意义,遂想到了昔年嫁往安西前,放在我这的一枚玉配
不是!叶照摇头。
不是什么?萧晏蹙眉道。
叶照翻起身,两人瞬间换了个位置。
她跪坐在萧晏身上,戳指在他胸膛打圈圈。
妾身说不是放在殿下那的一枚玉佩。这话不对。
应该是,郡主赠给殿下定情的一枚玉佩。
萧晏弃甲投降,捉住她细白手腕,所以我第一时间上交了,还请夫人给我扔了。
叶照勾起唇唇,伏在他肩头。
片刻道,明日你去我的小库房,里头第二柜最左侧有个紫檀木盒,玉佩在那里头。
萧晏愣了愣,用下颚磨她鬓角额头。
那会,她未曾想这辈子会有福气与他做一双人。唯一所想,便是他顺遂安好。想着安前世路,襄宁郡主兜兜转转还有与他携手,便存了那定情的玉佩,盼他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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