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分配的临时宿舍放好行李后,考生们就三三两两地去食堂吃饭了。冉喻来到食堂,想找个角落默默吃饭,可这个时间段食堂爆满,根本找不到空桌子。早几分钟下来的何荣晟早已融入了一堆考生的圈子,眼尖瞅见了他,就热情地拉他一起拼桌。
何荣晟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
圆眼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也不扭捏,笑着说:他太有名了,主城里生活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尤其是指望着进警卫局的,督察队是警卫局的克星。咱们入城考试通过后的定向分配一般都是警卫局,至少干三年才能换单位。但是架不住v点高啊,咱不都是冲这个来的?
何荣晟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但又不太确定:v点是什么你之前在城里生活过?
这下倒是圆眼镜开始惊讶了:你不是吗?
晚饭后一直到临睡前,不管是看书还是收拾东西,何荣晟都是罕见的一副沉默样子。
冉喻合上翻过了无数遍的《入城考试思想道德课精讲精练》,问:你怎么了?
何荣晟左右看不进去书,索性往床上一趴,闷声闷气地说:第一次进城,受到的冲击有点大。
据食堂里的圆眼镜透露,很多参加入城考试的人,其实都是土生土长的城内人。他们主动放弃了城内居住资格,破釜沉舟地去城外与其他人一起争夺入城资格,是因为通过了入城考试的考生以后的晋升渠道不同,更容易获取v点一种城内生活必备,而城外人(比如冉喻和何荣晟)压根搞不懂是什么的东西。
城外生存条件这么恶劣,考试还有年龄限制。不然你觉得为什么每年报考人数还能激增成这样?今年报名人数都突破六千人了,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圆眼镜如是说。
冉喻很不解:他们的代价太大了,每年只有十个录取名额。即使有三年机会,大多数人还是考不上的,之后不就没办法再入城了?
是啊,放弃了这么多,所以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真是搞不懂,他们明明在城内生活得好好的,为啥非要瞎折腾?何荣晟懊恼地捂住脑袋,之前在装甲车上,我还当大家都是城外人,还说人坏话尴尬死了。
何荣晟几个月前由于临考前太兴奋,还专门花大价钱染了一头很张扬的银白色的毛,配上他黑黑的皮肤和浓眉大眼高鼻梁,平时总是十分精神的一个小伙。然而此时,白毛无力地垂在被子里,让人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入土为安了。
冉喻走过来,摸摸他柔顺的白毛,像在摸一只呜咽的小狼崽:没关系,反正以后大家也见不到。他们就算心里再怎么骂你,你也不会掉块肉,所以无所谓。
你真是很会安慰人。
冉喻点头:我也觉得。赶紧看书吧,考试要紧。
第二天早上七点,考生们准时在考试区门口排队,等待入场检查。前面长长的队伍里,偶尔会有人被拦在门外,被监考官搜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设备。
昨天的那位圆眼镜与冉喻二人来的时间差不多,正好排在前后位。何荣晟昨晚虽然情绪低落,但那都是回去后才表现出来的,晚饭时他们也算相谈甚欢。
圆眼镜感叹道:今年居然这么严格,督察队全程都参与了。
冉喻细细一看,这才发现维持秩序的许多黑色警察制服中,掺杂了好几个墨绿色制服。
何荣晟原本正捏着背诵小册子在突击复习,见状手指都在不停颤抖:突然感觉好紧张,这就是正式考试啊比去野外打变异狼都刺激。
圆眼镜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了然地笑着说:没事,只要不作弊,好好答题,督察队也不会随意找你麻烦的。不要紧张,考前最重要的就是心态要好!
冉喻:可是你也在抖。
圆眼镜终于不笑了,他伸手抹了把脑门上的冷汗,声音发颤:我这是第二年来考试了,爸妈当年咬牙同意我出城就是赌了一把大的,我总不能唉算了不说丧气话,咱们都要加油啊!千万别紧张!我们一定能行!我要回家见爸妈!给爸妈买大房子!十个人里一定有我!一定有我!
他给自己打完气,这还没完,非要拉着冉喻和何荣晟一起喊口号。何荣晟跟着他激情澎湃地、声音颤抖地自我激励,引来前后排队的人投来奇异的眼神。冉喻默默地挪动脚步,离这俩人远了些。
通过入场检查后,考生们拿着现场发放的准考证去找自己的考场,冉喻和何荣晟、圆眼镜没有分在一起。考试区的几栋楼离得很近,标识也很清晰,冉喻很快就按照准考证找到了自己的考场。教室里一排排单人桌码放得整整齐齐,桌上贴了考生姓名,冉喻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落座,等待考试。
第一天考试科目为文化课,上午思想道德课,下午通识课。考试时间均为三个小时。
考场陆续坐满,没过多久,一阵铃声响起,教室前方的广播里传来字正腔圆的女声:考生朋友们你们好,欢迎参加亚太地区霭玻主城第32届入城考试,现在我们将宣读考试须知
冉喻倒是没有特别紧张的感觉。他坐在窗前的位置,无聊地扭头看窗外湛蓝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小麻雀。
广播很快结束,然后监考官拆封试卷,核对考生信息,发放试卷和笔。
冉喻全神贯注地读题做题,考场里很安静。当他把客观题都做完,开始写第一道论述题时,考场里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抽气声。
冉喻的思路正卡壳,抬头换口气的功夫,他发现了异动的原因。
督察队的人来巡视考场了。
走进来的那两个人冉喻昨天见过,一个是大块头副队长,另一个是叫娄越的队长。和昨天一样,那个大块头站在娄队长身边时,满身的肌肉似乎都在往后缩,有种委屈巴巴的样子。
冉喻不想分神,继续低头奋笔疾书。没过多久,考场右后侧角落里传来一阵响动,然后是考生的争辩声和那位娄队长在低声命令:带他去考务室处理。
原来是又发现了作弊的考生。也不知那人是怎么通过外头严密的层层检查的。
冉喻没有回头去看热闹,他的思绪陷入了混乱。这道题他昨晚复习时背过,可一时之间知识却突然逃跑了,他死活想不起第三点后应该怎么论述了。
冉喻的左手攥得更紧了,手心里硬硬的小东西把他的手咯得有些疼。他的手心一直在出汗,很想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又觉得不是时候。
起码等督察队走了之后吧,他想,忍一忍,就算考场规则里没说不可以带,但也没说可以。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
然而,作弊考生被带走后,那位督察队长在座位间悠闲地踱起步来。黑色高帮警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声响在冉喻背后停住了。
这一停就是将近一分钟。
冉喻感觉到冷汗在慢慢打湿自己的后背。整个后背凉飕飕的,他竭力把精神集中在考卷上,奈何背后的目光却太引人发慌。他真正体会到了如芒刺背的感觉。之前他还觉得圆眼镜和何荣晟的颤抖过于夸张,现在想来,他并不是不紧张,只是延迟到现在了。
手里是什么?背后的人终于说话了。
冉喻额头上的汗滴落在试卷旁的桌面上。他听天由命地伸出左手,摊开手心。
手心里是一颗香蕉味的奶糖。
这是几个月前,哼哼的上一封信随附的一包糖。冉喻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颗,一直没舍得吃。因为他想着如果在考场上太紧张,脑供血不足的时候可以用它补充一下能量。
背后的人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冉喻以为这位临时监考官没看清,于是转头诚恳地看着他,把手往上举了举,全方位地向他展示这是颗糖,不是作弊小纸团。
娄队长弯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问:贿赂?
冉喻此时大脑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就缩回手,但他还没来及合拢手指,手心处就传来一点短暂的凉意。
娄越的手指沁凉干燥,指尖戳在冉喻手心里,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