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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命早就给将军了,没了将军,还自己向上爬个什么劲儿,又为了谁拼命呢……罢了,罢了。”
他摆手道:“就当是十三愚钝,不懂这人情世故,不明了将军真心,只是看不得将军明明前路无限,还非要在这益州偏僻受委屈。”
姚十三蹲下身去,跪坐冯汉广面前,眼眸中流淌出点点悲意。
“既然如此,那十三便不顾这天下,待将军得势夺回名号后,便只为将军守这一城可好。”
他将视线错至二人身后黑墙蓝天,心中渐渐乱成一团麻去。
你道这人间真有那放着九五至尊,青史留名不要,只求什么岁月静好,安然若素的生活吗。
真的会有人真心待你,不顾出身,地位悬殊的疼你、护你吗。
可能吗?
怎么可能。
几千年岁,又不是初生的牛犊。
为何却想信。
——
与姚十三醒来同时抵达的信书,昭告天下的虽是身为国舅的左相身死,
但实际天下人心照不宣的是,小皇帝的靠山倒了。
太后携小皇帝深夜出逃,显亲王领大军出兵皇城,小皇帝宣益州军抵御护驾的御书信使遣了一个又一个,都“消失”在那地势险峻的百里长路上。
当然,太后不知道,显亲王不知道,冯汉广也不知道。
太后自以为是益州军叛变,抗旨不尊;
显亲王则是早已收过姚十三书信,益州军当唯自己所使,此刻定然是按兵不动方为上。
而冯汉广还信着姚十三的话,以为大局未定,还当“观望”。
元和四年,显亲王攻破皇城,召天下先帝罪责,为小人谗言,不明是非,残害忠臣贤良,动摇祖宗大业根基。夺位,改年号太康。
下令清除左相余党那一日,皇城是一片腥风血雨。
大换血的禁军在城中割韭菜般杀了一茬又一茬的人,一时间整个午门之前血腥气萦绕不去。
罪至九族,连天都染成片红的。
人人自危,人人都自觉逃不掉一劫。
毕竟才短短十几日前,左相还是这天下最得势之人,上到朝野百官,下到商户奴主。
没人不曾挤破头皮排队十里列在左相府前等谄媚贿赂的,忽然间天地好像都颠倒了个儿。
连罪九族,只意味有太多人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一道不明不白拉到刑场,糊里糊涂掉了脑袋。
新皇上位,踏得真是好一条血路。
然这般杀伐,对于只是群龙无首的左相一党来言,毕竟武将出身,下属枭雄忠烈无数。
果然不出半月,又怎甘坐以待毙的将士开始带领残党北上,哪怕大势已去,至少也要为死得不明不白的左相讨个说法。
不过这次护驾的御旨可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益州,却在敲响益州城门后一夜,冯汉广已携布将,整装待发之时。
西界又起了狼烟。
这一夜冬风疾号卷飞雪,有人立高耸城墙上愁容远眺,有人心已成事温笑奉陪。
“高处不胜寒,你又与我到这儿来做什么。”
冯汉广目及望远,狼烟深藏在夜色中将天幕染的更深,唯有摇摇火光成这漆黑中的生灵。
“小将军有心事。您难眠到了这儿来吹风,徒留寒榻如冰,叫我独自怎么睡。”
姚十三释然笑道。
“明日再议吧。容我透透风,独自待会儿。”
姚十三却未如言退下,只安静在身后站了许久,待眼前人似乎心境平缓了些,才道:
“是护这边疆百姓,还是攻入皇城夺回曾属您的东西。将军心中其实早有定夺,不是吗。”
“是。”冯汉广沉声道。
“那就去做。”姚十三在寒风中将衣领竖得更高,
“我的将军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他取到手。莫说益州一城,只要开口,这天下都将是您的。”
“我既生于益州,守于益州,断不能放任一城百姓于水火不顾。或许对朝廷而言当下稳权为上,哪怕益州被蛮族占领屠陷,将来再打回来便是。”冯汉广愁道:
“可这益州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权全信我,敬我的百姓,我不能弃之而去。为新帝,为我一人名号,将他们牺牲做皇权的祭品。”
“可您若固守于城,抗旨护新帝,新帝胜了您便是抗旨,反军胜了您也是败军将领。别无选择,唯死路一条。”
姚十三幽声荡漾,听不出怜惜,也听不出动摇。
“假若从前我定不会犹豫半分。不就一条命罢了,我冯家忠良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维护万民,不惧生死。只是……”
即便是看他宽阔肩背,姚十三依旧见得此刻他的彷徨,愁容,甚是不甘。
——“只是思安。”
——“是思安。”
两人的异口同声,倒是引姚十三悄然生笑。
“是我无能,护不得他一生周全。或许也是这孩子命里当绝。”冯汉广默然道。
“故我鄙夷不屑的小崽子,如今倒行了件好事。”
姚十三在这惑困关头居然笑出声,冯汉广不明所以转了头回来,看他拉着衣领掩嘴笑着,苍白破碎中还带了些娇俏顽皮。
“怎么说?”
“小将军一生固执呐,我还怕劝不动他呢。”姚十三杏眼如月流光,巧笑作言,
“可如今有了软肋,便有了活的念头。以往只被我用在训刑诛心的手段,谁成想竟能救人呢。”
冯汉广颇为不解,略蹙了眉道:“你是叫我,弃城入京的意思?姚十三,你当懂我的,我只是说……”
姚十三目光岌岌,将心思压在眼底,问:“汉广,若要你在益州城十三万军民,与我一人之中选一个,你选谁。”
冯汉广未加思索,直接道:“选你”
姚十三神色一颤,连后背都是颤得明显,却听冯汉广继续道:
“你问的冯汉广,冯汉广当然要你。”
姚十三这才嗤声低笑,像是松了口气,听他说着。
“但益州的总镇将军,誓死也会护他的军民。”
姚十三微微以余光看向冯汉广,看他望着远处狼烟成云,眉头愁紧,眼中昏暗,查不清心思。
“我的将军啊……”
他呢喃展笑,再转身时。
忽然屈膝跪下。
跪在这苍穹月下,跪在袅袅飞雪之间,跪在冰冷黑石城门上。
也跪在他的将军面前。
黑夜中背月而跪,衣领遮得高,冯汉广瞧不清他的脸,也不懂他跪的什么。
跪的是爱人,还是,将军。
“十三,你这是……”
姚十三再缓缓抬头时,依旧目中盈水,嘴角带笑。
只是温柔纯净中多了份坚定。
“驱净蛮族一战,命我去吧,将军。”
冯汉广一愣,转即大声道:“胡说什么!武将做的事,你试图掺手个什么劲儿!”
“再说益州又不是缺将领,我们缺的是精兵!”
“是,左相余党力不比前护国军,致使您是分身乏术,两难相全。所以这一战,必须是我。”
姚十三丝毫不见犹豫商议之意,侃侃道来。
“让我去,将军。十三不要您的精兵,但需俘兵奴役五百便可。枉说守城,我能将他们逐出中原,退据冰原,甚至于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不可能!”冯汉广在惊愕中喊声,
“俘兵是什么,都是从蛮族拉回来的!且不说你这是放虎归山,随时倒戈,就算他们真的听了你指挥,那也都是些痼疾在身,没什么战斗力的!你知道蛮族兵强马健,韧性极强以一敌百,你要五百人,那是去送死!”
“可我就是要他们去送死?”姚十三微笑不改,棋局已成,道:
“五百人,不过出征前给城里百姓做做样子罢了,让他们安心即便总镇将军离城,也依旧留下人马舍命保护这里。”
“那有什么用!”冯汉广厉目积血道:“你带那些废物送死,城门还是一样会破!时间问题罢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