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下早朝,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走出正门,坐上自家的抬轿,准备回到各自的府中。
身居高位的文官们大多坐落于金安城的西北区域,那里的人就更少了,当朝宰相季孝青季家的门口更是落针可闻,进了大门,才顿时有了人气。
季家是座气派的八进大院,分为东西两侧,西院住着宗家季孝青一户,分家季孝蔺,也就是季孝青的幼弟一户,则是住在东院。
西院的角落处,一处幽静的小院,便是季孝青二房李茉湘的住所,东西厢房内分别住着他们的一双儿女,长女季川曦和次子季川佑。
季川佑刚满十七岁,此时刚用完早点,正百无聊赖的倚在窗户边晒太阳。
姐,你说,世间真的有妖吗?
季川佑长着一张俊美秀气的脸庞,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双灵动的双眸透露出少年人独有的朝气,然而那朝气之下,却藏着几分郁郁寡欢之色。
他语气中无不向往的说:如果我是妖就好了,长着翅膀,刷一下就能飞到空中,想去哪就去哪,岂不自在。
又看了叔父给你带回来的闲书?季川曦和他弟弟模样神似,是个面容姣好,温柔贤淑的女子。
她坐在榻上,正在整理一个行囊,有没有妖我不知道,但是仙人应该还是有的。道云法师不就是一个吗?
那个秃头老和尚?季川佑满脸不屑,仙人不应该云游四方,到处降服妖魔鬼怪吗?他成天就在寺里打坐,不是诵经就是敲木鱼,无趣的紧。
不可无礼,法师是在为众生消除孽障。季川曦瞪了一眼她弟弟,我警告你啊,这次去不许惹事儿。
知道了季川佑拖长了调子回答,朝空中做了个虚虚射箭的架势,又转头看了一眼忙碌的姐姐,说,姐,我就去住三个晚上,稍微收拾一下就行,别麻烦了。
季川曦手中不停,笑着说:又不用你整理,你麻烦什么。况且你以为是给你带的啊,都是给道云法师捎的信物,这次也不知道为何提前了许久,好多东西都来不及装点。
季川佑漫不经心的说:好像是叔父说什么之后有几家合办的烟山围猎,就将这次的祭拜提前了一点。
他说完,又撇撇嘴,不甚满意道:但围猎也不会让我去的,我就从来没参加过家族活动,而且祭拜也只有我一个人去,年年都要去那个劳什子寺庙里跪几天,烦都烦死了。
胡说什么!那是金云寺,普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季川曦看着自己弟弟无精打采的模样,又安慰道,围猎也没什么好玩的,你要想去的话我就去和爹爹求求情,下次让你一同前往。
真的?季川佑一骨碌爬起来,走过去抱着他姐姐的胳膊蹭了蹭,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季川曦笑着刮了刮季川佑的鼻子:爹娘都对你很好,他们都是为了你着想。
季川佑刚想张嘴反驳,看到姐姐一脸认真的样子,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换上一副嬉笑的表情:你说要是爹知道你正在同三皇子交往,他会不会
季川曦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小声说:你千万不能同他讲。
季川佑笑着拉开手,放低声音:放心,我上哪同他讲去?今晚你们又约了黄昏后?
季川曦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甜蜜:他说今晚有事,后天再来。
季大人。屋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姐弟两立马分开,各自调整表情,正襟危坐。
还穿着官服的季孝青从门口走来。
爹。两人站起身,叫了一声。
季孝青神情威严的点点头,走上前扫了一眼榻上的包裹:行李都备好了?
两人点点头,季孝青在屋子里又转了一圈,心不在焉的问:你娘呢?
季川佑还在为要去金云寺打坐的事情郁闷,便语气不佳的说:你自己去看看她不就得了?
放肆!怎么说话的?季孝青眼睛一瞪,越发没有规矩起来了。
我还没有规矩?季川佑从小就听规矩两字,听的头都大了,当下就冲动道,我整天被关在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闺中待嫁的闺女呢。
你!季孝青脸色铁青,抬手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爹!季川曦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子熙他不是那个意思,您消消气儿。
她一边说一边朝季川佑使眼色,让他少说几句。
哼。季孝青一甩衣袖,不成器的东西。
季川佑还想回嘴,看见边上姐姐哀求的神色,只好拼命压住了火气。
季孝青又瞪了他几眼,随后一转身,怒气冲冲的走了。
季川曦看看他弟,上前息事宁人道:爹爹他政务繁忙,平时没时间去看娘。
要真那么忙,还把我生下来做什么?季川佑想到这个就来气,我一个个堂堂男儿,整天就被关在家里,一年也就能出去个两三回,养金丝雀也不是这么养的吧?
他越想越气,口不择言道:还有我娘,她这么恨我,当初怎么就不把我掐死得了,一了百了,我也不用受这份活罪!
说到这,他蓦地止住了话口,意识到自己的说错话了,惴惴不安的望向他姐。
季川曦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继续整理行囊,眉间却捎上了一股忧色。
姐季川佑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子熙,你也大了,以后姐姐嫁人了就没法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了,你说话不能再这么冲动了。季川曦看着弟弟的双眼,轻柔又郑重的嘱咐。
我知道,姐,我会注意的。季川佑低着头。
季川曦轻轻的拍着弟弟的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轻盈的跳上了窗边的墙头,迈了几步优雅的猫步,歪过头看着屋内正在换衣服的季川佑,他的肩颈处露出了一个红色胎记。
看了半响,它的一双猫瞳骤然紧缩成了两道竖线,随后转身从墙头一跃而下,无声无息的跑远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季家的一处偏僻旁门外,一身布衣的季川佑跳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姐弟两正在告别。
要赶大半天路呢,午膳肯定也没法好好吃了。季川曦手里拿着一叠餐盒,递到马车中,姐给你准备了一点小菜,就对付着吃吧。
知道了,姐你快回去吧,不用送了,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季川佑接过餐盒,伸手朝屋里挥了挥。
季川曦点点头,后退一步,看着马车远去,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就好像知道她还没走似的挥了挥,季川曦弯起嘴角也挥了挥手,又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转身回去。
一进门,就撞见了正往门外走的季孝蔺。
叔父。季川曦做了个揖。
子熙他走了?季孝蔺是个闲官,平时无甚正事,经常穿着便服遛鸟逗猫,和自己的侄子女们处的反而比他们与亲生父亲的关系还来得好些。
季川曦点点头,问:叔父这是要上哪去?
季孝蔺从身后拎出一个鸟笼,笑着说:今儿天气好,溜溜我新养的画眉,你瞧,它长得多好看。
季川佑靠在窗边,小心翼翼的拉开窗帘一角,贪婪的往窗外的景色看去。
窗外是十分荒凉的城郊处,马车特意绕开了城中心,绕远路出城。
可即使是这样无聊的景色,季川佑看的也津津有味。
路边一个妇女牵着一个小孩儿的手,小孩儿左手拿着一个风车,正鼓起腮帮子使劲对着风车的正面吹。
要这么吹它才会动。小孩儿的母亲弯下腰,轻轻在风车的侧面吹了口气,风车便转动起来。
小孩儿高兴的大声喊叫,他的母亲宠爱的揉了揉他的头顶。
季川佑先是笑着看这一幕,接着神色间又有点暗淡。
他其实一直做着一个噩梦。
梦里的他只是个小婴儿,脖子却被一个女人死死掐住。
都是因为你才害得老爷对我怀恨在心!那个女人正是他的母亲李茉湘,她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