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叶终究不懂,心若想飞,谁也束缚不住。
但就在岁予沉逼近叶开的时候,他忽然间看到叶开的袖中,那逆着光的,小小的一柄飞刀。
虽不起眼,却已经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凶器。
叶开身上有伤,未必能出得了飞刀。
岁予沉与叶开同处一室,自然能从他紊乱的气息中感觉到他的内伤有多重。但是看到这样一把飞刀出现在他的手里。岁予沉还是被迫停下了脚步。
传说终究还是传说,武林之中尚没有人能够打破这个传说。他知道就算当年李寻欢在最落魄最失意的时候,也还是用这把小刀打败了上官金虹,所以这把刀的威力他不敢试。
而且也不必试,因为叶开已经无处可逃了。
楼下的人马已经冲了上来,但看清了屋里的情况之后,却也是没有人敢上前。叶开一把刀杀了五位高手,眼下谁又敢上前来送死。然而就在众人僵持之际,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怒喝。
岁予沉举目望去,心里不禁一喜。
“叶开,我杀了你!”
说话的正是岁三寒的二子,昨日与傅红雪在门前比刀的那个黑面汉子。今日一早他便被大哥支出去办事,没想到一回客栈就听说了自己父亲被叶开所杀的事,他不及他大哥心思深沉,性子更是火爆,听完此事便冲到了后院。别人都对小李飞刀心存畏惧,但他却不怕,撞开人群就向叶开举刀。
若在从前,这样的刀法叶开必定不会放在眼中,然而现在却……
“二弟小心他的飞刀!”
岁予沉见叶开面对自己二弟的杀招,非但没有出刀,反而向后退避,显然不是想要迎战的姿态。叶开的武功高出二弟许多,他飞刀出手,二弟必死无疑。
他这样,到底是不忍伤人性命,还是根本没办法出刀呢?
“今日便是拼个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替爹报仇!”
岁予沉深知自己二弟的性格,所以才故意出言激他,他知道周围人恐怕都对飞刀心存畏惧,但自己这二弟呆蠢得很,根本不懂进退。
那人听了大哥的话,果然战意更浓。叶开方才躲开他的刀已经耗尽了身上的力气,握着飞刀的手也不住颤抖起来。
他方才确实是虚张声势,以自己现在的功力绝使不出小李飞刀来。不过小李飞刀声名在外,这些人贪生怕死,兴许也能暂时拖延一些时间。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打得他措手不及。
“唔……”
叶开一时气血不继,向后退了两步,正要稳住心神,不想早已在他身后的岁予沉趁机一掌劈下,叶开转身欲挡,奈何两掌刚一对上,岁予沉便察觉叶开内力虚无,心中大喜,更将自身内力灌注于掌心向叶开推去。叶开只觉眼前一恍,一口血冲口出去,一阵剧痛直袭胸口,仿佛五脏六腑皆已震碎。周围人没想到叶开竟连岁予沉一掌都接不住,惊讶之余,只见那黑面汉子迎面又是一刀,叶开自知这一刀若是避不开,势必小命不保,危急之中也顾不上傅红雪的嘱咐,竟是强行催动内力,周身气旋如刀,岁予沉一眼便认出那是叶开自创的绝学幻影飞刀,不由大喝一声提醒众人。
而这边的叶开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运功之时,嘴角已不断溢出鲜血,他能感觉到那毒针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仿佛要破体而出一样。
“二弟,他已不行了,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岁予沉一声喊出,那挥刀的汉子虽被幻影飞刀逼得无法近身,但还是举着刀硬闯过来。只见那以内力凝成的飞刀将他的衣衫割破,划出一道道的血痕,但他手中的刀还是逆风而下,叶开本已是两眼昏黑,神智模糊,如何能架得住他这一刀,那汉子双目赤红,大喝一声,生生将那刀砍进叶开一侧的肩膀。
顿时鲜血喷涌而出,叶开甚至连惨叫的力气都无,身体一软,人已是陷入昏厥。
内伤复发,又添新伤,便是神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磨。
“呸,什么小李飞刀的传人!”
见叶开一身鲜血倒在地上,周围因忌惮小李飞刀而迟迟不敢上前的人都是松了口气。但就在众人围上来欲一探虚实之时,却听得身后忽然爆出一声怒吼,岁予沉认得那声音,慌忙一闪身,躲在自己二弟身后。
那汉子方才被叶开的幻影飞刀所伤,还未缓过神来,只觉一道刚猛霸道的刀气迎面而来,他举刀欲挡,不想却被那刀气震得整个人几乎飞出窗去,这一刀来得又快又狠,毫不留情,非但是将那汉子震出几步之外,岁予沉向周围一看,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竟已无人站的起身来,再看那些人的手脚,岁予沉更是惊骇不已,那人只出一刀,便已断了这些人的手脚,那二弟他……
“叶开!”
这是岁予沉第二次见到傅红雪,昨日里沉默y冷的男人此刻脸上已经露出了狂态,他握着刀双眼充血地盯着屋子里躺在地上几乎已没了气息的叶开。岁予沉有一种感觉,有一种被傅红雪用眼神撕裂的感觉。
“叶开!”
他又大喊了一声,一屋子里除了周围人的□□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岁予沉在傅红雪动身的同时,飞身就要往窗外跃去,然而傅红雪虽未看他,却掌握着这屋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岁予沉这点小动作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目光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叶开,但是同时向岁予沉挥出了一刀。一刀,本应断其生路,可是傅红雪这一刀却只断了他那条握着扇子的手臂。
岁予沉惨叫了一声,摔在地上。傅红雪看也不看一眼,直直地走到叶开面前,那地上的人全无声息,仿佛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到,傅红雪手中的刀“当”地一声掉在地上,成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声音。
“叶开……”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颤抖得让他觉得陌生。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也很陌生,这是叶开吗?叶开怎会变成这样?
他刚刚分手时,还问自己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他说他去去就来,一定不会有事。
一定不会有事。
傅红雪觉得身体那涌动着的杀人的冲动几乎就要冲破大悲赋的禁锢。他用自己颤抖的手在叶开的鼻息前试探了一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住,如果探不到他的气息,他想,他也许真的会疯的。
还好。
还好虽然薄弱,但一息尚存。
叶开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正是那一点微薄的气息,将傅红雪从疯狂的边缘给拉了回来。
傅红雪将地上的人抱起来,紧紧拥进怀里,他的身体太冷了,冷得几乎没有了什么活气。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涌着血,伤口很深,深可见骨,半边的衣服都是血,叶开的嘴唇,脸上,甚至连紧闭的眼角边都是血。傅红雪一边用手抵着叶开的后背将真气灌注给他,一边小心翼翼擦着他脸上的血迹。
太多,根本擦不干净。
内力灌进去,也如泥牛入海。
傅红雪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像是会滴出血来一样。叶开受伤的情形他不是没有遇见过,但就算是被向应天一掌震伤了心脉,叶开却还是能撑着跟他说笑,让他放心,可是现在却……
“你醒过来,叶开,你给我醒过来!”
傅红雪近乎绝望地埋下头,额头抵在叶开的胸口,他能感觉到那颗心犹在微弱地跳动着,能感觉到叶开尚在生死边缘挣扎,可是他救不了他,明知他这么痛苦,却帮不了,替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全无办法。
这屋子周围尚能看到幻影飞刀留下的痕迹,叶开必定是逼到绝境才会动用内力。
当时根本就不该和他分开,明知他内伤深沉,却还……
他想起那时自己被魅影所伤,昏迷之时还恍惚听到叶开在他床边对他说,若是你死了,我就去陪你。
那时他不懂叶开对他何来如此之深的感情,竟心甘情愿与他生死相随。
现在他终于懂了,若是叶开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死在自己怀中,这以后漫漫数十年的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傅……”
傅红雪虽已是绝望至极,但是仍不住地将自己的内力输给叶开。可就算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但最终却还是唤回了叶开些许的神智。
叶开的声音很弱,弱得几乎就像是一声叹息,但是在傅红雪而言,这声音却有如一样。他握住叶开想要抬起来的手,紧紧攥住,怕是一松手他又会睡过去。
“我……不会……”
叶开其实根本看不清傅红雪此刻的样子,但是从他发抖的手,从他呼吸的声音也能判断出傅红雪的状态不会比自己好太多。
他还记得傅红雪病发时的样子,他不要傅红雪再变成那个样子。
“不要说话,你不会有事。”
傅红雪其实明明想说的是你再跟我多说一些,不要睡,让我放心,再多说几个字都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让我知道你能活下去。
可是看到叶开的样子,他说不出来,他怎么忍心让叶开再继续痛苦下去?
叶开很想对他说自己不会死,不会丢下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可是临到头又说不出来。他以前总觉得这些话轮不到自己来说,傅红雪或许更需要明月心,周婷,甚至是花白凤,而不是自己,现在他才明白,傅红雪在乎他,就像自己在乎傅红雪一样。
有些事啊,真的要到来不及的时候,才去后悔和追忆吗?
===========终于开始走感情线的第十四章====================
叶开并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睡,竟是睡了有三天才醒过来。他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从小到大,师父自己虽然一直是顽疾缠身,但却将他照顾得很好。无病无痛地过了这么多年,甚至有点不知人间疾苦。
回想起来,傅红雪曾经在爹的墓前对自己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他一直是在爱的包围里长大,根本不知什么是恨,什么是痛。因他眼中所见全是善,便不知恶为何物。如今亲眼见到世人为名利所累,机关算尽,人性尽失,全不顾骨r_ou_亲情,挥刀相向。正所谓未曾见过恶,怎知什么才是善。
叶开伤势沉重,病得浑浑噩噩,三天之中几乎未曾清醒过,但也并非意识全失。叶开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中,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又像是陷入了泥潭,挣扎间只看到自己越陷越深,越不可自拔。
他真正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一个夜晚,他并不知道此前的两夜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但是手脚却是冰冷的,傅红雪整夜都抱着他不敢松手,不停地把真气灌注到他身体里,但即便如此他也未曾真正清醒过。偶尔梦呓的时候会颠三倒四地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傅红雪都贴在耳边小心听着,唯恐错漏掉一句。
他只是睡了一觉,却不知这三天里傅红雪却像是熬了一辈子那么长。
叶开睁开眼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醒了,因为在梦里徘徊了太久,所见的一切都是虚妄,所以真正醒来时反而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幸好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了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又被放了回来。
叶开在床榻上试着动了一下,胸口一阵气闷,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他努力想抬起身子看清楚,试了两下,一动就头晕眼花,实在是虚弱得要命。但就在他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时候,那个压在他胸口上的东西也动了一下,随即他听到了傅红雪的声音。
那声音一喊出来,叶开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
傅红雪的声音沙哑得无法形容,像是那种与人大战了几百回合之后ji,ng疲力竭时发出的声音。事实上,傅红雪这三天所做的事,确确实实比与人大战一场还要累得多。
“叶开,你醒了!”
周围忽然一下就亮了起来,叶开这才看到傅红雪就坐在他的床边上,手里捧着一只火折子,光线很弱,但是叶开看得出傅红雪非常疲惫,嘴唇都干裂开,眼中全是血丝,满脸的憔悴,仿佛也大病了一场。
“傅……咳……”
叶开这才意识到方才是傅红雪枕在他身边睡过去了,看他的样子,自己昏睡的时候怕都是这么过的,所以自己才一睁眼,他也就醒了。
“你当真醒了?”
傅红雪又重新俯下身,仿佛做梦一般地伸手抚过叶开的额头,他的手背轻轻划过叶开的脸,常年练刀的人手指多少会有点粗糙,傅红雪的指背蹭在叶开脸上的时候,有种痒痒的,又酥酥麻麻的感觉。
傅红雪此刻与他贴得很近,呼吸的气息都喷薄在他的脸上。以前和傅红雪再亲近也未曾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一时间叶开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得讷讷地看着傅红雪。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叶开这怪异的目光,但并没有刻意逃避的意思,那手还是贴着叶开的脸,不舍地,温柔地摩挲着。
“还有些热度,我去找些水来,你躺着不要动。”
确定叶开这次是真的清醒过来,不会像之前那样再度昏睡过去,傅红雪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笑意来,他刚起身要往外头走,谁知手却被叶开抓住。
叶开没什么力气,刚碰到傅红雪的手还未及抓稳就滑落下去,还是傅红雪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又重新坐回到床边。
“我睡了几天?”
“不多不少刚好三天。”
叶开望着傅红雪,眉头渐渐皱在一起,“三天里你睡了几个时辰?”
傅红雪闻言,嘴角轻轻一动,叶开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个笑的表情,傅红雪很少笑,可是每次笑出来都能让叶开开心很多天。他的心愿一直是希望傅红雪能够活得开心,只要傅红雪开心,他就会开心。
现在他眼前的傅红雪明明已疲累不堪,却还对着他笑得如此温和,如此安慰,一时间叶开竟有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见你没事的时候,就睡一会儿,也不是很累。”
傅红雪说着,拍了拍叶开的手背。“从前在无间地狱练功的时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都挨得过,你不用替我担心。”
若只是不吃不喝不睡,对傅红雪这样的高手而言自然不成问题,可叶开能感觉到,这三天里傅红雪一定过得极其辛苦。那时候他强行催动内力,内伤一定爆发得很厉害,又被人砍了一刀,几乎就要命赴黄泉,傅红雪是如何将他这条命给抢回来的,叶开真的不敢想。
傅红雪见他无言,悄悄抽出了手臂,转身向外头走去。
叶开感觉到周围颠簸了一下,外头清清楚楚地传来了马鸣声。一阵风吹开窗帘,一川星斗,满窗月色,是个难得晴朗的夜晚。
但叶开的心底是沉甸甸的心事。他总算明白,为何常说人生在世从来欢乐少哀怨多,人在这江湖里更是如此,只要活着便有太多放不下,心被锁住了,如何能逍遥?
从那日小楼上的情形来看,他已被认定是杀人的凶手,而且从柏庄主他们口中的话来听,不少江湖人都以为是他为了小李飞刀的刀谱劫持了李曼青,现在他满身罪名,定然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傅红雪带着他肯定不敢投栈问医,这几天怕都是这样幕天席地度过的。
他一觉睡去倒也省心,只是连累了傅红雪为他再沾江湖血腥。
叶开躺在床榻上,这次身体元气大伤,还虚弱得很,几乎连坐都坐不起来,他只得躺下闭上眼,将这几天发生的事细细回想一遍。
原来从他接到李家的消息赶来救人开始就已经陷在这个局中,对方是借着小李飞刀刀谱一事,步步将他逼入被孤立的境地,直到现在他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人人都说他忘恩负义,觊觎李家的家传绝学。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叶开差不多已经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只是,他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李飞刀的刀谱已经在他手中,自己也已淡出江湖,为何他非要将自己再卷进风波里。非要让自己声名狼藉,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他为何要这样恨他?
就在叶开被这些谜题困扰得头又痛起来的时候,傅红雪正好打了水回来,看到叶开又闭着眼睛躺了下去,心顿时往下一沉,慌地叫了一声,“叶开!”
叶开其实只是稍稍闭了闭眼,休息一下,未想到会让傅红雪如此惊骇。
“叶开,你不要睡……”
傅红雪走上来,一把又将叶开的手攥住,叶开连忙开口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方才进门的一刹那,傅红雪以为叶开又陷入昏迷,慌乱之际才说了那话,现在看到叶开神志清醒地看着他,才仿佛劫后余生一样笑着舒了口气。
这已是傅红雪一天之内第二次对他笑了。
叶开几乎有种要坐起来将傅红雪抱住的冲动。
他以前向来都是在一边看着傅红雪为别人开心,为别人难过,他一直不敢奢求太多,总以为这样看着就好,而如今他是这样被傅红雪重视着,在乎着,他能从傅红雪的眼神里,动作里,甚至呼吸的气息中感觉到那份情意。
而叶开虽没有力气去抱住傅红雪,傅红雪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俯下身,伸出手臂将他抱入怀中。
叶开微微一怔,觉得眼前好似一片模糊,眼泪像是失控了一样,他知道这样很丢人,傅红雪大概又会说他还掉眼泪这种话,不过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怕你睡了又不醒。”
叶开的眼泪从眼角里滚下来,染shi了枕头。他用所有力气回抱住傅红雪,哑着声音道,“那我不睡了,我陪你说说话……”
傅红雪愣了一下,随即转过面孔,他的额头抵在叶开一侧的脸颊上,手臂又紧了紧。
“不要紧,这样就好。”
让我听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就好。
===================甜甜蜜蜜的第十五章===============
虽然心里想着不要让傅红雪担心,硬撑着陪他说了一会儿话,但终究还是敌不过身上的倦意,挨着傅红雪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昏睡前叶开其实还在不断地琢磨傅红雪告诉他的话,当时傅红雪虽然重创了岁予沉,却并未杀他,但岁予沉最终却还是死了。傅红雪抱着奄奄一息几乎断了气息的叶开六神无主之际,那天夜里杀死柏庄主五人的暗器再次出现,即刻就要了岁予沉的性命。
叶开听到这里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几乎让傅红雪有些许的不安。叶开却只是靠在傅红雪肩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岁予沉与他少年时相识,如今想来那段真挚的情谊竟已经那么远了。他们父子三人原本避世山中,却不想岁三寒的一番苦心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岁予沉冷血弑父,对自己的二弟恐怕也无亲情可言,如今他死了,倒也算是恶有恶报,只是他二弟确实是被蒙蔽的,虽保住了性命,但手脚皆废,日后怕是也……
然而现在却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因为叶开的情况虽不至于继续恶化,但也算不上好。傅红雪撑着三天三夜不断地给他疗伤才保住他一条命,然而身体里面的毒针始终无法取出,叶开无法自行运功疗伤,加上车马颠簸,肩上的刀伤愈合得非常缓慢。
这一路上傅红雪都是尽量走夜路,白天的时候除了出去打探一些消息,或者买些干粮和药物以外,其余的时间尽量都留在叶开身边。
人病得糊涂了,有时候白天黑夜都分不清,马车里总是点着一盏小灯,叶开睡醒了就能听到床板下的马蹄声,然后枕着那马蹄声又慢慢睡过去。
叶开的伤不是靠傅红雪的内力撑着就能痊愈的,但是放眼天下,玉面神医已死,还有谁能救叶开?
“傅红雪,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在马车里关了好几日,外头又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难得一个好天气,虽放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但看着满窗的红霞,叶开还是忍不住开口央求傅红雪放他出去转一转。
外头的雨刚停没有多久,四处都是shi漉漉的,傅红雪在马车外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扶着叶开坐下。那人在马车里困久了,就算身体一直没什么力气,伤口也还在持续疼痛,但是走出来被这山风一吹,ji,ng神竟是一下子好了许多。
傅红雪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给叶开裹上,他的手脚还和前两日一样冰冷,像是捂不热一样。傅红雪知道,那毒针不取出来,损耗的就是叶开的生命,就像是身体里的顽疾,说不定哪一天病发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我们回树屋去。”
傅红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马牵过去吃草,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开裹着披风坐在石头上,天色将晚,天际的霞光却是黑暗前最壮美的风景,暮色照在叶开泛白的面孔上,显得他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尽管知道那不过是虚像,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仿佛这样看着,心里那连日来的y翳也一扫而空。
“回树屋?是婷丫头的那间?……”
当年云天之巅一战,每每回想起周婷的死,再想起两人的相遇相识,叶开都禁不住要叹一句世事弄人,婷丫头也算是叶开在这江湖里头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回想起当日的初识,若非自己与她的一桩交易,兴许周婷便不会卷入武林风波,更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波折。也许终有一日鬼爷爷会摘下面具与她相守一生,从此无风无雨,携手到老。
可是谁又能想到当日自己无心的安排,竟会招致这么多的变化。从头想来,周婷的死,自己竟也脱不了干系。
“玉面神医虽已不在人世,可是他的徒儿却在。”
傅红雪见叶开嘴唇干裂泛白,连忙取了水囊来给他,叶开刚喝下一口,听到傅红雪这话,呛得连连咳嗽,傅红雪忙坐下来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叶开一边咳一边问道。
“你说小雨那个鬼丫头?”
其实在云天之巅一战后,叶开也曾回过树屋几趟,他知道周婷生前最记挂的就是小雨这群孩子,如今齐一心与周婷都已不在了,也没有人照顾他们,叶开本想托南宫翎代为照顾,可是到了树屋之后才发现当初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在经历了生生死死之后,远比他想象中要坚强许多。小雨幼时患有顽疾,心智却比其他孩子更坚韧成熟,如今还继承了玉面神医的衣钵,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治病救人,非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连同其他的孩子也都衣食无忧。
“当年齐一心留下许多的药典医书在小雨那里,我想去她那里查一查这毒针的来历。”
傅红雪拿出那枚他从柏庄主身上取出的毒针。那枚毒针看上去平常无奇,跟做女红的绣花针并无不同,但是却正是这样一根普普通通的小针差点要了叶开的性命。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难看出门道来,傅红雪在这几天里已经仔仔细细研究过,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他也已经给无间地狱的冰姨写了信,但至今未曾收到回应,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要去小雨那里取经。
“哈,那个小丫头啊,又要给她取笑了。”叶开想起以前自己受伤,小雨一边包扎一边小大人一样‘教训’他的样子,马上想到自己这副病鬼模样回去,肯定又要被小雨给数落。要是被同龄的人说教,叶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笑笑也就过去了,但是被一个小孩子说教,实在有点面上无光。
病了多日,今天傅红雪总算是在叶开的脸上又看到了笑容,以前他总觉得叶开这笑容十分碍眼,自己从小在黑暗孤独中长大,不曾受过人间温暖,不曾有过母子亲情,母亲花白凤看他的眼神里从未有过慈爱关怀,就算冰姨心疼他,但那始终是不一样的。所以从小到大他都不懂开心高兴是什么感觉,他不笑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笑过,他甚至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他高兴值得他笑。而那天在湖畔,他看到叶开追着他,冲上来跟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让满湖的春光都失了颜色。
他一直不肯承认叶开的笑声其实很动听,他笑的样子,非常动人。但其实从那时开始,有些东西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但很快,傅红雪看到叶开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那渐渐隐入山峦的暮光,萌上了一层y影。叶开沉默了半晌,犹豫着终于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傅红雪,你老实告诉我,在娘说出你我身世真相的时候,你有没有恨过我。”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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