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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听得一愣,极速地朝他看了一眼,低下头含混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花开院敏锐地察觉到这种退却,这让他渐渐感到不安,正要说下去,话到了嘴边又邪恶地偏成一句往后延迟的糊弄,只是越说便越是不安,最后只有一片的空气萦绕在两人间。“待你幼学时……”
飞鸟闻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这让他比先前更为紧张。他忽然对自己坚持刁难他有些悔意了,有些担心飞鸟以后就这样对他了。或许刚才应该表现得和颜悦色些,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现在已经把后路全部堵死,上了台就下不来了。这些想法还未来得及从他的脑子里捋得顺畅,安静了片刻的飞鸟继续道:
“……我不明白,为何不用举办祭典的钱财来救济百姓?”
沉默被打破的那一刻,时间忽然凝滞不动了。室内好似冷如隆冬,连呼出的气都化成冰碴子了。飞鸟不敢擡头看花开院,怕花开院又用眼神为难他,低着头自顾自道,“您曾给路过的乞丐施粥,我喂过无家可归的野猫。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居高位者为何想不到这些?”
飞鸟的敏锐在年幼时就初现雏形,或许天性本就如此,未经规劝才日渐成了沐猴而冠的模样。倘若有心栽培……不,有心栽培亦敌不过天道无常。第二世他操劳得几度呕血,最终只换来结发妻子疲惫地闭上双眼。第三世他对求而不得的仇恨达到顶峰,记得那时他生于小康之家,苦研术数多年,算得上小有名气。仇恨如影随形地啃食他的心神,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唯有将牠挫骨扬灰才能解心头之恨。是你导致我落得那种下场的。他在花火祭时偶然定位到仇敌所在方位,妖魔扮作人类模样与他攀谈,他二话没说直接提刀沖过去斩杀。夜刀神在反击之前一直询问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错误。才被您这萍水相逢之人以这样的恶意痛下杀手。但火药因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被慌乱的人群踢翻,力量悬殊也让他再次犯了第一世的错,他没等到那妖魔重伤不治,等到的却是自己血液流干的身体。
和室内静得不同寻常,花开院不再想那些从前的事,再纠结于往世的爱恨未免像个执迷不悟的傻子。未来还不可知,他却从飞鸟这状若戏言之中好像看见了星火燎原的盛景。他的身上不知从何处流出了一种冷戾的杀气,那杀气化作锋利的刀刃,足以劈穿金玉。
“蠢货,何不食肉糜?”花开院残忍地将刀锋偏向自己,皮笑肉不笑地呛回他,“拘于鬼神者不可与言至德,而听信师巫,广行杀戮,祷赛鬼神,为病家之陋习也。虽然过去我也曾相信祭拜天地是可行之举,但如今……罢了,我真是的,好端端和你说这麽多做什麽!”
花开院说完起身要走,努力撑着要给飞鸟摆出一副好脸色。他感觉到心绪乱成一团,恨自己多嘴挑起这样的话题,这种沉重的事情居然能随意拿出来说,明明抽筋拔骨的痛楚让他多年来难以深睡,却在如今又对它轻蔑到了这种程度。
“父亲!”飞鸟对着正要远去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引得花开院侧目而视,男人眉心间的纠结让飞鸟微微一愣。好在这位焦于解释的少年一时不察其中的波折,只是拉着他的手笃定地回答他:“宫墙之内发生何事我不知晓。但一朝兴盛,百姓受苦;一朝灭亡,百姓依旧受苦。无论怎样,苦的永远是百姓。有朝一日我也想为之忧,为之乐。像身居高位者那样想当然地行事,并非明智之举,也不足以当一个明君。”
那副坚定的眼神怎能轻易忘记,坚定到让他在话音刚落后便觉得自己甚至酿下了什麽大错,往后十余年,也像永不止息的业火反複灼烧他的心房。不思量,自难忘。他可太明白这其中的话语,连带着骤然升起的欣慰,让他心中经年冰冷的心境有了回春的迹象。往日他吝于给予飞鸟应有的赞赏,尽管他心知这种克制源自对飞鸟的忌惮与憎恨。此时和室内突然静得异乎寻常,半响,花开院望着他,语声隐隐透露出一股欣赏的样子:
“很有志气,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还有,”他的手扬起又放下,终究还是伸出手抚上了飞鸟的眉,随口诌了一句话,“不準叫我父亲…你的命格太过浅薄,六亲缘浅,无法与我建立那方面的羁绊。至于唤我作什麽,容我先想想……”
风撩起衣摆,也晃了人的心神。那份骤然升起的心情究竟是欣慰,还是对自己也许不会死于他刀下的……庆幸,花开院实在不敢深究。也许两者皆有,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为贪生怕死的自己寻求生的裂隙而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