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躺在床上, 没能睡着;他翻来覆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杜彧说得没错,他孤僻, 朋友少, 以至于当他对眼前生活产生怀疑时, 都不能联系到一个真正算得上熟悉自己的人, 来帮助自己求证真相和谎言。
要说杜彧是骗他的,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首先排除谋财图色, 因为他没钱,长相也没到有人非要设局搞他的地步;那就只剩下害命了, 杜彧想害他?
想到此处, 郁臻的房门被人笃笃地敲响,他心脏一紧, 下意识地装睡。
杜彧不急不忙地敲了一分钟,没听到应答, 推门走了进来, 端着一杯热水和几支药瓶。
先起来把药吃了。杜彧坐到床边,轻声唤他, 我知道你没睡。
郁臻睁开眼睛, 缓缓翻过身,面对着床边的人,眨巴眼睛,可以不吃吗?
杜彧沉默地把每种药的剂量倒在掌心,很快累积了一小捧五颜六色的胶囊, 如糖果般鲜亮, 自己吃, 还是我喂你?
郁臻坐起身, 抱着那只手拖来拖去,耍赖道:我就是不想吃药,吃了每天都没力气,脑袋昏沉沉的,哪儿也去不了!你不是我男朋友吗,怎么一点都不宠我啊,和电影里根本不一样,我不要你照顾我了还是说你是个家政看护型生化人?那你把我男朋友藏哪里去了?我要一个听话乖巧的男朋友,不要你!
他一边装疯卖傻,一边观察杜彧的脸色,只见对方攥紧了手指不让药掉出来,耐着性子忍让他。
郁臻演了半天,杜彧依旧无动于衷。
不会真的是生化人吧?
他突然在对方的手腕咬了一口!
他咬得用力,直到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天啊,是真人。
你咬够没有?杜彧问,语气中隐隐含有怒气。
郁臻心虚地松了口,默默看着那排浸血的牙印,说:你怎么不叫
杜彧显然被咬疼了,脸色不好道:你真的不吃药?
郁臻退让一步,讲条件:你让我见医生,医生说有必要吃我再吃
原来是不信我。杜彧扔了手里的胶囊药丸,查看手腕的伤势,边说,我理解,不怪你,你一直都不太喜欢我。
你是个好人。指被咬成这样都不发火。郁臻背过身钻回被窝,打算当乌龟把接下来的话题蒙混过去。
杜彧气笑了,掰住他的肩将他拧回来,力道大得不容他反抗,然后两根手指塞进他的嘴里,指头夹着他软嫩的舌头,来,吃这个吧。
唔唔郁臻含着沾了药味的手指,舌头被人扼制,说什么都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经过不可描述的一小时。
两人分开时,郁臻嘴唇肿了,舌头也麻了,像条丢到岸上的鱼,张着嘴喘息;他反手揪起枕头砸到杜彧身上,怒道:你吻技超烂!分手吧!
杜彧拿枕头垫在脑后,在他旁边躺下,转头看他,意犹未尽道:要不再来?你让我多练练。
拒绝。郁臻缩回被子里,让自己被暗色的暖意包围。
没意思,这男朋友真没意思,中看不中用,接吻像咬人,不快乐。
不过亲一下就不用吃药了,好像不亏?
他躲进被子下面,杜彧的手臂隔着柔软的被面覆在他头顶,说:你是我第一个主动亲的人。
许久未感受到他的动静,杜彧掀开被子,而他已经蜷缩着睡着了。
他的睫毛密长而翘,发梢微卷,因躺在被子下缺氧,皮肤白得发粉,像木匣子里藏的陶瓷玩偶。杜彧又萌生了一种错觉,小动物,熟睡的小动物。
***
郁臻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阁楼,天窗漏下明亮阳光,墙面的镜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七岁小男孩背对着他,站在墙边。
小孩的头发干黄枯燥,穿着宽松的直筒睡袍,露着细瘦伶仃的后颈和脚踝,就那么站着,却让郁臻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困难。
郁臻不敢相信地盯着小孩的背影,道:小久?
他喊出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颤栗;他有多久没喊过这个名字了?
小男孩听到自己的名字,背影转成正面,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空洞的黑眸,瘦得可怜的脸蛋上伤痕累累,抿紧嘴唇,难过地望着他。
小久。郁臻连忙走近,手臂抱住小孩,牢牢拥紧这具瘦小脆弱得快要消失的身躯,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小久细若蚊声地说,一双小手捧住他的脸,看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的。郁臻抱着小孩坐到床边。他幼时无论如何也抱不动的小伙伴,现在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搂在怀里了。
小久听到他说很好,咯咯笑道:我看到啦,臻臻有家了,还有男朋友。
他还不算,我生病了。郁臻把头埋在童年小伙伴的肩上,尽管那肩膀并不能承受他的重量,你还好吗?我很久很久没有去看过你了。
嗯小久摇头道,我不好。
郁臻仓皇地抬头,小久流着眼泪,抓着他的衣领说,臻臻,我还在那里,你来救救我吧,你长大了,我还没有,我每天都很痛。
他正要说话,怀里的小男孩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仍维持着搂抱的姿势,独自坐在床边,身影倒映在墙面的镜子里,像个药石罔效的病人。
郁臻四下寻找,阁楼内的家具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小孩。
墙上的镜子重新出现,映照他苍白憔悴的脸,他缓步靠近,抬手指尖触及镜面
镜面变作一幅黑色画布,将阁楼场景换成阴暗色调拓印在镜中。晦暗的光线里,走出一个枯瘦细长的高个怪影,它佝偻着背,极缓慢地走到镜子前,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面部,与他隔着一面玻璃相望。
郁臻眼睫颤动,眼珠从泛红的眼眶抖落,他的指尖只差一点点,便能穿过镜子,触摸到阴森枯槁的鬼影。
原来是你啊郁臻幡然醒悟,一瞬间,庞杂的痛苦笼罩了他,悲伤像雨后春笋般层层蔓延滋长。
醒醒。杜彧摇晃着他的肩,你做噩梦了?
郁臻在一阵沉痛的窒息感中转醒,他用手背抹着干涩的眼角,脸颊遍布泪痕。
清醒没有使梦里的痛苦减轻,反而愈发真实,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了杜彧的袖子,恳切道:你把它弄走吧,你把它弄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杜彧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倾身拥抱他,不怕不怕,噩梦而已。
郁臻全身力气被胸腔的痛楚抽干,他想用头撞墙,想把疼痛的心脏剖出来丢掉;然而他只能伏在杜彧的怀里,等待那种感觉慢慢流失殆尽。
***
杜彧立刻联系了距离最近的医生上门。
即便是最近的医生,也要坐两小时的渡轮抵达小岛。
在这两小时里,郁臻一动不动地躺着,大脑放空,什么也不去想;无论杜彧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回答,这种状态持续至医生到来。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