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楚斯年阖着双眼,在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昭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耳垂。明明是急躁的一个人,可是秦昭此时却格外地耐心,继续轻轻地,用从来没有用过的温柔声音唤他:
不喝药可不行,明天发烧会不舒服?
一边说,一边用小瓷勺轻轻撬开他的唇齿,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喂了一勺进去。
楚斯年闭着眼,梦里稀里糊涂被迫吞咽了一口,眉毛立刻皱起来了。
苦。
楚斯年咕哝了一声,把头往秦昭臂弯里拱了拱,小孩子一样别过头不肯喝了。
秦昭哭笑不得地看着楚斯年。这人平日里天天嫌他秦昭幼稚,自己二十五六了还不是跟小孩一样偏食挑嘴。明明当医生还嫌药苦不肯喝,敢情他平日里一本正经劝别人良药苦口都是装的。
现在意识不清,才终于暴露本性。
秦昭低头看着楚斯年的睡颜,无奈地笑了笑,心里却仿佛被一汪热乎乎的水溢满了。
遇到这个人,他还能怎么办呢?哄着呗。
于是只好煨了小半碗蜂蜜汤水,和着药搅了搅,终于连哄带骗,一勺一勺给楚斯年喂了下去。喂完药,已是凌晨四点,秦昭轻轻地,慢慢地托着楚斯年的头,将他送回温暖的被窝。转身想拉了灯,可是手指触到开关,秦昭又停住了。
秦昭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楚斯年才会卸下所有防备,露出隐藏在盔甲里最柔软温顺的模样。他突然有点舍不得关灯了。
他想,再守着他一会。
秦昭蹲在床边,歪着头地看着楚斯年睡熟的面庞,直到楚斯年陷入深眠,悠长而缓慢地起伏着胸膛,紧紧瑟缩的睡姿终于因为舒适和安全感而微微舒展,秦昭才终于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秦昭站起身,轻轻捉着楚斯年睡梦中无意伸出的左手,想帮他塞回被子,手指无意中碰到一块冰凉的东西。
原来是楚斯年手腕上的表。
秦昭心中不禁暗叫一声坏了。
刚才他光顾着在浴缸里帮楚斯年纾解,竟然忘了楚斯年还带着这块表呢!
作为机械表资深收藏家,秦昭从来都是对日系手表不屑一顾,尤其是这种普普通通的钢带平民款,简直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所以他实在不明白,这样一款平民表,材质一般,做工一般,既不限量,也无特殊设计,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楚斯年这么宝贝?
甚至都不是一块很合适的表,腕带太紧。
可楚斯年偏偏把这块平平无奇的表宝贝地不行,总是是时时刻刻戴着它,睡觉都不摘,上次,他不过拿着表开了个玩笑,楚斯年就不高兴了。
也不知刚才在浴缸里一番扑腾,这块表还能不能用。
秦昭赶紧心惊胆战地赶紧把楚斯年的表取下来,眯着眼睛对了灯照了半天,又仔仔细细对了对时间,这才放下心。
还好还好,没坏。
秦昭惊魂未定捂了捂胸口,打算尊重楚斯年的习惯,帮他把手表戴回去,
手腕翻转的一瞬,借着床头昏暗的光线,秦昭突然一顿。
楚斯年的手肘很纤瘦,摸起来月色一样的凉浸浸。暖橙色的灯影下,他的手肘和腕部练成一道非常流畅优美的线条。
只是,那线条却在接近他手腕内侧的部分,猝然断裂。
在那里,横亘着三条细细长长的,相互交错的伤疤,宛若三条直挺挺僵死的蜈蚣。凹凸不平的伤痕因为时间久远,皮肉早已愈合,呈现出淡淡的,比别处皮肤稍浅的白色。
秦昭不敢置信地盯着楚斯年的伤疤。伤疤又平又直,简直就像拿着尺子一条一条比着划出来的,可是又会有什么人,能够冷静地,手指一点不打颤地在这个致命位置,精准地划下一刀,一刀,又一刀呢?
第25章 事后来碗面
秦昭目光沉沉地看向楚斯年, 又看了看那块手表。半晌,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小心地把手表重新给楚斯年戴好。
又是那个熟悉了无数次的, 恐怖的梦魇。
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中, 无数青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宛如滑腻的巨蟒, 扭曲着身体,嗖嗖嗖伸展出无数的触角追逐着小男孩的身体。
想用口呼, 却发不出声, 只能听到黑暗的脚下, 一声接着一声的哀求。
求求你放过我我会听话求求你放过我
是谁在哭?是谁在说话?
仿佛漫长的, 永无止境凌迟。睁眼, 是一片黑暗,闭眼, 依旧是一片黑暗。
小男孩不顾一切地狂奔, 狂奔,却突然身下一轻,骤然向下跌去!
深渊!
小男孩无声地尖叫着, 本能地伸出双手, 几乎就在同时, 密不透风的沉重的黑暗里, 突然破出一道耀眼的白金色的光柱, 宛若一道笔直的剑直插地面。所有的惨叫,所有的哀求,突然在一瞬间消失了
小男孩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看着那束光变换着形状,一会儿幻化成无数的闪烁的星星, 调皮地围绕着自己的身体旋转,一会儿又化成一朵轻盈的闪着微光的云,暖暖的,柔柔的,将他轻轻托起,向上,向上,向上
楚斯年颤了颤眼皮,缓缓睁开眼睛。
重复了无数次的噩梦,最后的梦景却与之前不同,不再是让人冷汗淋漓的恐惧绝望,反而是轻盈的,温柔的,蓬松的,甚至有点头重脚轻,如同栽进棉花堆般的眩晕。楚斯年足足反应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缓缓支起身来。
他的身上套着一件柔软的黄色棉质T恤,T恤又宽又大,直接盖住了大腿腿根,前胸还印着一个超大尺寸的笑容灿烂的海绵宝宝从无论是大小还是浮夸的款式,都是标标准准的秦昭风格。
是秦昭?
楚斯年嗓子一紧。他的记忆基本停留在他独自沉入冰冷的浴池中,后面的事情,就像是起了白雾的毛玻璃,朦朦胧胧怎么也想不清楚。只依稀地记得,秦昭后来好像又闯了进来然后水变得很温暖好像有人抱着他,抓着他的手,帮他
楚斯年的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角。
哟,楚医生,醒了?
秦昭听到响动,扶着门框探出头,一头鲜艳的红毛乱得像头小狮子:
饿不饿,吃点东西?
楚斯年耳尖发烧,没答话。
大清早穿着别人的贴身衣服,又在别人床上醒过来的情形,让他产生了一种非常尴尬的错觉,只想赶紧下床溜。可稍微一动弹,楚斯年就觉得自己膝盖膝盖有点打不了弯儿了。
他的膝盖,不就是被划伤了几个口子吗?
楚斯年赶紧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两个膝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厚厚的无数层纱布里三层外三层里里外外又三层,五花大绑成两个馒头大小的鼓包。
包扎手法之卓越,如果让楚斯年医院的外科主任看到,估计会当场翻白眼送进抢救室。
怎么样,我包扎的,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