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司(6)(2 / 2)

因为我妈并不稳定,每次我来找她时都会有疗养院的人站在门外。

门上有一小扇透明的窗子,能看到里面。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说:时间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正要走时,我妈站起来,扯着嘴角,朝我招了招手。

宋音,你再过来一下。

我走过去。

我妈低着眸子,手指颤抖着裹起一些我的长袖。

你看看你爸,这样多不好。

医护人员察觉到她不对劲的语气,全都严阵以待,向我眼神示意。

我却无所谓地任她说着。

几秒之后,医护人员一拥而上抓住了我妈,我听到她闹起来,两只手在空气中乱抓着,表情狰狞,像那年她拿刀问我爸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能正常一点。

现在这个问题我想问我妈。

我低头,看着鲜血从手腕一侧渗出来。

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能正常一点?

第20章

(八十五)

院长连声和我说抱歉。

我妈是用衣服的标签划我的,她身上那件浅色短袖是新买的衣服,挂的标签是塑料的,她不知道怎么掰掉了一角,断面残缺而锋利。

这次是我们的疏忽。院长赶紧让医生给我检查伤口。

我没在想这件事,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能让院长觉得我生气了,说的话多了起来。

以后我们会加强管理,这次您有什么赔偿的要求,都可以说出来协商。

医生熟练地为我包好了伤口。

他将伤口包得很小,贴了一张网面的纱布。

我这才出声,道:没事。

院长一时摸不准我的意思。

我先走了。我说。

见我是真的要走了,院长才站起来送我。

他陪我走了一段路,我便说不用了。

(八十六)

很奇怪的是,我还站在走廊里,却觉得走廊外有人在等我。

我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抬起头来,目光穿越了一整条走廊的黑暗,到达室外花园里的光亮。

(八十七)

我不知道封樾是什么时候到的,但看起来有些时间了。

他问我要不要喝水,拧开水瓶的盖子递给我时,我闻到他指尖香烟的味道。

他倚着车门站着,等我咽了两三口,就接过去扔回座位里,竟然将车锁上了。

我家,去看看吗?他拎着钥匙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小楼房,态度随意得像那不是一个很私人的地方,反而像是一座公共花园,路过的累了的人都可以进去坐坐一样。

我犹豫地看着他,被他发现了。

他的视线移到我刚刚受伤的手上,我缩了缩,将手背在身后,说:去吧。

(八十八)

屋前花园已经有些破败之感,看起来常年没有人打理了。

封樾走在我前面,一边打量着,一边和我说: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他打开门,屋内倒还整洁干净,像一直有人住着一样。

我手掌撑在了沙发上。

从这里穿过推拉的玻璃门望出去,正是外面那一大片花园。

以前这里肯定很漂亮吧?我问。

是挺漂亮的,我妈妈喜欢种花,我只有小时候才在这边,长大以后我妈妈就带着我出国了,之后我一直在国外读书。封樾站在我身侧,眉眼很温和。

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值得让人怀念的时光。

那些破败的花草好像重新开始生长,我看到了一些我很喜欢的鲜花的组合。

封樾拉起我的手腕,大拇指在纱布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

疼吗?他注视着我的伤口。

你知道我的,不疼。我说。

封樾带了一下,我便跟着他往楼上走。

手一直没有松开,起初他圈着我的手腕,后来我们的两只手扣在一起,他揉按着我的手指。

到了顶楼才停下来,我看着他掏出一把很小很旧的铜钥匙,打开了一扇木门。

门外是一个不大的阳台,勉勉强强能站下两个男人,但仍然有些挤。

他干脆牵着我,让我站在他的身前,从后圈住我,问:看到了什么?

这时突然起了一阵小风,吹得我的头发凌乱地飞着。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我的?我问他。

我感到胸膛中好像也起了一阵风。这阵风一直吹到我心脏里,吹得我的血液全都聚拢到一起去,涨得要碎得七零八落。

他靠近我,伸出食指擦了擦我眼睛的周围。

他的吻慢吞吞地落在我的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怜惜的,眷顾的。

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多大了,看起来不算很大,封樾说,你一直都是个哭包。

第21章

(八十九)

高处的视野本来就要广阔一些,这个阳台又正好能看到疗养院后院。

曾经我还以为我挑的是最隐蔽的位置了。

我也在疗养院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作为一个病人。

那时我爸已经埋进土里,我妈被关在疗养院。

因为没有人照顾我,我也暂时住在这里。

刚开始时我一周有很长时间都能和我妈待在一起,后来我看着她逐渐疯掉。

每次被我妈弄伤,我会一个人偷偷跑到后院里去。

我要是漫无目的地走动,很快就会被医护人员带走,我只能找地方偷偷躲起来。

于是我开始长时间地待在那个角落里。

背后就是医院的墙,我靠在墙边,总能听见很多声音。

有时是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地走,有时是病人发病了,嚎叫挣扎,像野兽。

我想我不要变成这样,就总是会哭。

我能从这里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天空、树林、小别墅

这些安静的东西陪着我。

(九十)

我还进去过一次,我看到你了,但你当时在院子里放风筝。封樾说。

他捏着我的手,将我转过来,拢进怀里。

我靠在他肩头。

我想知道你怎么每次都哭得那么伤心。

那你后来知道了吗?我问。

不知道,封樾诚实地说,不过现在知道了。

我嗯了声。

我其实以为你走了,封樾问我,后来是走了吗?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那之后我就和我爸妈出国了。

没有。我吸了一口气。

我偏头,视线掠过他肩头,又看到那个院子的小角落。

我生病了,他们看到我手上的伤了,你知道的,我喜欢这么疼,我没有管过我的伤口,他们说我也生病了,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我我

我慌张地低着头,没有看封樾。

我的手放在他衣服的两侧,手指抓紧了,但却没有碰到他。

不想提就别提了,封樾一把将我抱过去,等你想提的时候再说好吗?

我点了点头,他的手顺着我的手臂摸下来,卡入我的五指里。

走之前我又去看了一次,我想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怎么总是一个人在疗养院里哭啊,要是没人要我能带走吗?

我笑了,眨了眨眼,泪水落出来。

那好可惜,我差一点就能跟你走了。

不可惜。

我感到封樾低头吻了吻我的头发。

现在带走也是一样的。

(九十一)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

假如我是一个脆弱的人,大概活不到现在。

但是封樾出现了。

我第一次这么想放弃我长久的自我坚持。

是不是学会依赖别人,就会轻松很多?

封樾抱着我,我们在阳台上晒了很长时间暖和的太阳。

之后一起回了家。

一路上封樾开车,我觉得累了,睡了好一会儿。

醒来时车子停在一家餐厅旁,封樾在看手机,车窗两边都开了一些。

到了吗?我迷迷糊糊地问。

封樾揉了揉我的头发,还吻了下我的眼皮。

先吃个饭。他说。

我们选的是一家中餐厅,点完菜,我才想起来问他:你今天怎么刚好也在那边?

封樾说他真的是恰好过去的。

公司最近有个项目在那边,他正好过去实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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