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批全程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一般任人摆布,披散的长发被梳到发顶,察觉到有人在往他脑袋上戴冕旒,便又发出了丧丧的声音:沉。
委实沉的厉害。
他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要给皇帝身上附加那么多隆重的东西,比如身上的龙袍刺绣是立体的,不知花了多少人的时间和绣线,每次穿在身上都沉甸甸的像披了个铁甲。
冕旒也都是玉石金银所铸,一戴上脑袋几乎就别想抬起来了。
这么一身装备下来,姜悟是真的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脑子里只有一个信息:沉,好沉,沉死了。
陛下,再忍忍,早朝很快就结束了。齐瀚渺心疼地宽慰,姜悟的声音都被身上的装备压得很低:朕走不动。
奴才喊侍卫来,背陛下上銮驾。
殷无执耳朵一动,目光倏地转为凌厉。
室内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齐瀚渺倒没有露出惊讶之色,道:十六来了,快,莫让陛下误了早朝。
黑衣人自觉地来,自觉地走向姜悟,自觉地将其抱上了銮驾。
銮驾的上面撑着巨大的伞盖,因为天气寒凉,两旁皆垂下了挡风的帷幔,昏君懒懒地窝在里头,身影变得影影绰绰。
殷无执撑着伞跟在銮驾旁边。
宫城地面平整,可因雨水一直未断,地面还是翻滚着一层薄薄水流,靴子踩上去,很快湿了一层,脚底也明显感觉到了潮湿与冰凉。
但这只是对于殷无执等人来说。
姜悟的脚底始终十分洁净,纤尘不染。
他慢慢张开了眼睛。
透过晃动的帷幔缝隙,可以看到天依旧很阴,天光虽无法穿透云层,却依旧给世间带来了光明。
他抬手想揉揉眼,又觉得手臂很重,便只是眨了两下睫毛。
生理还是困倦,太阳穴酸胀,可精神已经稍微清醒了一些。
可以听到众人的靴子踩在水中的啪嗒声,抬轿的想也是受过训练,又快又稳,姜悟甚至未曾感觉到半分颠簸。
銮驾很快停在了承德殿的龙门前。
齐瀚渺撩开帷幔,姜悟看到了熟悉的王座,纯金打造,上面的每一处图案都是工匠手作,精雕细琢,巅峰造极。
皇宫为了这个椅子,专门养了一批手艺人,对它定期维护清理,确保它始终尊贵耀眼。
但其实这个椅子一点都不好坐。
不知夏国人怎么想的,龙椅上不许铺垫任何毛毯织物,姜悟虽然只坐了三次,却知道它每次坐上去都冰凉坚硬,也许就比坐在冰块上好那么一点点。
视野自然是极好的,坐在上面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每一个官员,这些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才子们,纷纷伏拜在他的脚边,听他发号施令,听上去好像很不错。
可若是刮起了南北风,风会从殿的正门而入,吹的坐在高处的人浑身发凉。若是刮了东西风,那冷则会从这个龙门而入,也正好是对着姜悟直吹骨头缝里都沁着寒意。
总之,不管怎么看,姜悟都没觉得这椅子有什么好。
他瞥了殷无执一眼。
不知这厮若登上龙椅,会是什么想法。
黑衣人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姜悟身边,深深地行礼,然后朝他伸手。
慢。姜悟制止了他:换殷爱卿来。
黑衣人神情微愣,然后再次对他行了一礼,听话地消失在人前。
殷无执脸色发青。
那殿中站着他的父亲与老师,还有同僚与好友,说不定这些人今日就会在承德殿上痛斥姜悟逼他入宫一事,他若在这时对姜悟表现出顺从的意思,那让亲人做何想法?
你。姜悟不容拒绝地说:抱朕,上去。
殷无执:
否则,朕现在就他眸光流转,慢吞吞道:把定南王,关进狱中。
百官上朝自然是不能带武器的,这宫中是姜悟的天下,若他当真昏庸至此,定南王便只能束手就擒。
可,如果姜悟真的这样做,就代表着他不想要这江山了。这毫无理由的挑衅,让殷无执心头沉重,他实在不明白,殷家究竟如何得罪了姜悟。
理由呢?
朕要关谁,还需要理由?姜悟懒懒散散,道:便是杀谁,也不过是看朕心情。
他若当真杀了定南王,天下必乱。殷无执丝毫不信:你不敢。
这两人一旦箭弩拔张起来,实在是让人压力很大,包括齐瀚渺在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姜悟睫毛都未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殷无执。
殷无执呼吸逐渐发紧。
姜悟的眼珠是无机的,像是没有生命的水晶或者琉璃,不是淡薄,不是残忍,更不是挑衅和恐吓。
像路边的石头,它就呆在那里,不管你对他宣泄也好,无视也好,就那样呆在那里,平静而没有波动,只是单纯的一种存在。
姜悟好像什么都不怕,不怕山河破碎也不怕家破人亡,不怕杀人更不怕承担后果。
殷无执征战沙场,见过许多无畏无惧之人,可纵然不畏生死,也会畏惧家人受伤,畏惧同胞受辱,畏惧子孙水深火热。
可姜悟,不在乎。
在战场见惯了凶狠残忍阴森可怖的敌人,那些青面獠牙,却还不及面前俊俏精致的天子一半可怕。
殷无执相信了姜悟可以做到。
他走上前来,把姜悟搬了起来。
姜悟的手臂顺势搭上他的肩膀,对于自己成功恐吓到殷无执十分满意。
他当然不会真的杀定南王。
的确,殷无执想的没错,他可以做到杀了定南王,可以坦然接受杀死对方之后带来的一切后果,他也不在乎山河破碎,不在乎家破人亡。
但可以做到,不代表真的会去做,就好像很多人都可以轻易杀死一只猫并且没有任何负罪感,但杀来有什么意义呢?
姜悟看着殷无执的脸,放在他肩头的手指微动,大拇指擦过了对方的耳畔。
后者偏头躲过。
真是的,定南王总归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被杀或者老死又能有什么区别。
瞧他,居然吓成这样。
承德殿内起了一阵很轻的骚动。
定南王脸色大变。
昏君,昏君,昏君。
他将我儿当成了什么?码头搬运工?还是敬事房的太监?
他胡须微微发着抖,强行克制,才未让自己在承德殿失态。
并本能地和所有人一起伏地跪下,高呼:臣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姜悟在龙座上坐定,淡淡开口,顺势勾住了殷无执的袖口,让他无法离开。
臣子们窸窸窣窣地直起身来,定南王一抬眼,便看到了昏君顺着殷无执的袖口摸啊摸,摸到了他的手指。
定南王:
气的吹了一下胡须。
殷爱卿。姜悟拉着殷无执的手,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便站在这里。
看看你的百官,你的承德殿,你的才子江山。
好好听清楚,今日要议什么事,都记下来。
等回去之后,等回去之后你好处理:说给朕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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