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极倒是不常来。易水心跟他关系很奇怪,看上去比主仆亲近,仔细体会一下又觉得比师徒疏远。我估摸着大概率是他不耐烦奶孩子,才心安理得地把易水心丢在鹤鸣山当甩手掌柜。谢哲青为此没少说他管生不管养,被聂无极反驳了,约莫也意识到不对,又改口说是管杀不管埋。听得聂扶风白眼翻得比天还高,直骂他文盲。骂得舒坦了,就去给一边沉默的小南瓜顺毛。
聂扶风说,别听这两个糟心的东西胡说,你的生身父母不管你,往后姨姨姨夫就是你的父亲母亲,观儿就是你的小哥哥。
易水心的嘴唇动了一下,好像很不知所措,半天了才想起来说:谢谢萧夫人
聂扶风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看向我站着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观儿?来了怎么傻站在那里?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好像在隆冬腊月里走进了一间开着暖气的房间,又或许是她长得和我妈实在很像,总之我就像被下了迷药,不受控制地向她走去。等靠得近了,我才看清聂扶风眼里似乎闪烁这一点光,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再把易水心的手交到了我手里。
去吧。她说着,在我背上轻轻推了一把。
那一推的力道不大,我却活像被高铁撞了一下,跌跌撞撞摔出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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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后,发现床边围了一圈人,打眼一扫,侠风古道的几个长老几乎全来了。挨得最近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的山羊胡,一见我醒来,脸上如临大敌,不知是关心还是心虚。
我使了一把劲儿想坐起来,结果起身的动作刚开了个头就被腰上传来的痛给拽回了床上。大师伯一把把山羊胡挤到了角落里,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小心伤口再崩开,又问我感觉怎么样。其他人也凑上来询问我的状况。唯独山羊胡不在其中。
床边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这时又被一帮人堵得水泄不通,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我收着劲儿小心翼翼吸了口气。理智告诉我现在应该好好回应长辈的关心,告诉他们自己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可心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团火,火势不大,却长久持续地燃烧着,炙烤得人心烦意乱。我看向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小团废纸让风吹走的山羊胡,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问:所以黄师伯,也是知情人吗?
也许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山羊胡的脸色刷地白了,吞吞吐吐好半天,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说话不奇怪,怪的是周围这些个叔叔伯伯也不再追问我的身体状况,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我渐渐地也从这种沉默当中咂摸出了味道。如果把整个世界比作动物园,那么我就是其中最珍稀的那款保护动物,全国全世界乃至全宇宙仅此一只。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说不上委屈,也够不到愤怒的标准,非要名状一下,大概就是好笑当中还带着一丝无语。
我叹了口气,用尽了洪荒之力向大师伯撒了个娇。
我说,我想见陈清风。
我说我知道他肯定在门外藏着呢,你有本事玩弄我,你有本事进门啊。
估计是担心我再嚎下去就是不能播的内容,房门猛地被人推开,陈清风快步走到床前,向准备出门给我们腾地方的几个长老揖了一下算作见礼。我没给他狡辩的机会,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问道:你跟易水心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陈清风不愧是鹤鸣山的师叔祖,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这一件,没了。我也没想到他临走前会给你一刀,这跟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
那我真是谢谢您嘞。
看我没反应,他又胡诌了起来:这几天江湖上众说纷纭的,我听了一耳朵,说易水心的确是永湖程家村的孩子,母亲去得早,后娘进门以后对他也是非打即骂,要不是侥幸遇上小谢和聂无极,恐怕已经淹死在易水里了。这么一看,他想夺走你的身份,取而代之,好像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他的神色很坦荡,好像真的只是在讲述一些江湖秘辛。我却忍不下去了。
我说陈清风,你知不知道你只有在瞎掰的时候才会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陈清风语塞。
我又问他易水心呢?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等到我实在没了耐心也没了精力,昏昏欲睡之际,才终于等来了他的回答。
陈清风说:易水心假扮萧恪之子,残害武林同仁一事证据确凿,沉剑山庄已经联合几大门派一同下了追杀令。
我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易水心残害同仁的样子。陈清风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忽而多了一点同情,如今他已成众矢之的,不该,也不会来见你的。
这句话就像一阵风,心里那团火非但没被吹灭,反倒烧得更旺了。我怀着一腔自己也没办法理解的愤怒,一时间连牵动伤口时的疼痛也忘了,挣扎着坐起来,揪着陈清风的大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就放出消息,去买热搜去上头条,告诉全世界我病得快死了!
我像个在雨中狂奔的疯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一些根本没有人听得懂的情绪。
我说:要是这样他都不肯来见我,我就认命。
第36章 续黄粱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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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风问我何苦,有什么想知道的他又不会再瞒着我。我听着好笑,学易水心从前威胁我的样子,也冲他核善地笑了一下。
我说,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
他怔了一下,又好像很没有办法的样子,伸手替我拨了一下扎眼睛的刘海,叫了声松尘。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放任你和他走得太近。陈清风说。
从最初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无力感里抽离出来以后,疲惫和厌烦就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我则是被冲上沙滩搁浅的鱼,抑或是师傅手里的提线木偶,是瓮中的鳖,笼中的困兽,蛛网上的蝴蝶,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我于是也叹了口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我压根儿就不是跟你情同父子的那个松尘呢?我连说带比划,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种通俗易懂的解释,借尸还魂听过吗?跟它很类似,你就当我是个游魂,机缘巧合附在了这个身体上。当然啊,鸠占鹊巢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迫的,我也在积极地想办法把身体还给原主
话没说完,房门砰地一声又开了。我艰难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侠风古道的几个师伯一个压着一个,叠罗汉似的趴在地上,最上头的山羊胡跟我对上眼,脸上顿时堆满了我看了都觉得尴尬的笑,拍了一把垫在下面的张师伯,青女还是没消息吗?看把孩子病成啥样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张师伯抻着脖子,声嘶力竭地给他当捧哏:那丫头说是去沙州采药,谁知道到底上哪儿野去了。左右谢哲青死了以后,这山上是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山羊胡叽里咕噜地从人身上下来,冲陈清风拱了拱手,不是有意偷听的,不是有意偷听的。
我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见陈清风冲门外回了一礼,王掌门。
是郑小冬的师爷。
掌门背着手,笑呵呵地问陈清风能否行个方便,给他腾个地方,又趁一帮人要关门的时候用指头点了点山羊胡,警告他们不准偷听,等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走到床边坐下,问我精神头怎么样,愿不愿意和他说说话。
见我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地训了一句:黄伯鸾这几个也是不像样,都快知天命的人了,还跟一帮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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