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随安停下来,不满地看着魏暮,半晌,魏暮像是终于拗不住,眼中带了点笑意,嘴倒是仍旧硬:真没什么意思
声音却软得像是一只小勾子,将那晚的风和水都勾得温柔。
今天是长章,写起甜甜的过去有点收不住手
第18章 回忆(6)
他们最终将那场旅行的目的地选在了一座有点名气、又没那么出名的小山,海拔一千米出头,据说在晴天时有着极美丽的日出。
纪随安不容魏暮拒绝,选了最便宜的普快列车上的硬座,五个小时的车程,傍晚六点钟出发,夜里十一点多到目的地,车站离景区不算很远,半夜也有定时出发前往的大巴车。
那是他第一次坐普快硬座,五个小时不算短,那段坐车的经历也算不上舒适。
硬座车厢里人多而拥挤,一张小桌面对面地围了四或六个人,那时候还是三月底,外面的天气仍算凉爽,车上没有开空调,空气不流通,再加上他们上车时正是吃晚点的点儿,车厢本身的味道、泡面的味道、人身上的汗味和脚臭味掺杂在一起,让他自上车开始便禁不住地蹙眉。
列车启动,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大娘原本低着头在睡觉,被晃得一个趔趄,往前趴过来,脚蹬起在纪随安腿上踹了一个脚底印。纪随安默不作声地伸手打干净了,脸上虽是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对接下来的这段旅程感到愈发不妙,只得扭头看向窗外,试图摒除对周围的感知。
不过两分钟,他听到旁边的魏暮竟和那大娘攀谈起来。原来是大娘醒后,发现到了吃饭的点儿,便想将塞进头顶置物架的行李拿下来,魏暮便站起来帮她,又让开自己的位置让她摊开行李找东西,最后又帮忙将那个巨大的包袱塞回了置物架上。
那大娘从包里翻出来的是一个红色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两个烧饼,她拿了一个递给魏暮,魏暮摆手拒绝,说上车前已经吃过饭了。那大娘拿着烧饼又看了一眼纪随安,不知道为什么,没敢往那递,这才收回去自己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东西,一边却仍是十分健谈,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问魏暮是学生不是,要出去玩吗。魏暮答了之后,她又问是哪个学校的。
魏暮说:T大。
她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饼,便着急而含混地哟了一声,说知道知道,那个学校可好了,去年他们镇上考上了一个还上电视了呢。
魏暮只是笑。
她很快吃完了手中的烧饼,将剩下的那个又用红色塑料袋包好了,塞进了身旁的黑色布包里,问魏暮在哪里下车。
魏暮说了目的地,她露出十分惊喜的模样,说她也是,那边的山上有很多茶园,她就是去给人家帮忙采茶叶,按斤给钱,他们村子里的人已经去了一批,她是因为家里有事才晚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去这个地方采茶,不过早就联系好茶园了,到了车站之后会有车专门来接她。
魏暮说:那就好,不然那么晚一个人过去不安全。
那大娘很高兴地笑了笑,说没事,她去过很多地方打工,人要跟着季节跑,等到五月份春茶采完了,她回家歇上十来天,就去潜江给人扒龙虾,再往后一点,就到了去青海摘枸杞的时候。
我干活可快了,你猜我去年扒龙虾,不到两个月赚了多少钱?她伸出两个手指头,十分得意地在身前晃了晃,快两万了,我一天能站着干十五六个小时,很多年轻人都撑不了那么久,我每天六点起来,一直干到夜里九十点钟
纪随安也不自觉地被她的讲述吸引了,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一旁交谈的两人。
魏暮由衷地叹服,说真厉害,而后眉头又蹙起,担心道:连着两个月这样,身体受得了吗?
站那么久是真的累得慌,但是我身体一直好,没生过啥病。你猜我今年有多少岁了?
纪随安看她也不过六十岁出头,然而她从包里翻出身份证,指着上面的出生年月给魏暮看,见到魏暮脸上现出惊叹与不敢置信,十分满意地笑:看不出来我已经七十三了吧?
魏暮摇头,窗外的夜色已经黑重,车厢顶上投下的灯光十分白亮,照亮了两人交谈时微微带笑的脸。
一直到很多年后的现在,纪随安都还记得那段旅程,记得那个看不出已有七十三岁的大娘,记得当时他看着他们,心底忽然生起的一丝惭愧。他读了很多书,在书里、新闻里见过很多为了生活苦苦挣扎的人,那时候他常认为自己能体会到这一类人的不易与苦楚,并对他们怀着同情。然而,当他在现实中真正与他们接触时,最先感受到的却是想要避而远之的不适与嫌弃。旁观的怜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谁都可以,切身接触后的平等相待才是难得,他做得并不如魏暮好。
等再晚些,周围很多人入了睡,动静便小下来,只在入站时才会起些喧闹。一直到十一点,他们快到站时,车厢里才又吵闹起来,很多人都开始收拾东西,打电话联系接站的人,到这时候纪随安才意识到,这个车厢里很多人都和他们对面的那个大娘一样,有着类似的目的地。
坐他们对面的那大娘在魏暮的帮助下把包拿了下来,放在她原本坐的位置上,扶着椅背也开始打电话问接她的车到了没有,谁知说了两句后神情却变了,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惶:你们不来接我那我怎么过去啊,我不知道路啊,那怎么办
电话挂断,她身上已经没了先前给他们描述自己扒龙虾时的得意,声音里都有些不安:茶园的车说没法来接我了,让我自己过去
纪随安和魏暮对看一眼,还没等说什么,便见那大娘朝一个刚打完电话正在收拾行李的女人走过去,在人家旁边看了片刻,才鼓足勇气扯起笑问道:你们是去哪个茶园的?
那女人看她一眼,有些冷淡地说了。
我要去流华那边,那些茶园应该离得不远吧,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顺段路?
我不知道那是哪,女人说,我们的人正好够一车,你还是再联系一下你去的那茶园吧。
她失魂落魄地回来,不知道要怎么办似的,看着外面浓墨般的夜色,两只手紧紧纠在一起。
纪随安那天是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下了车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要去的地方离你那不远,正好顺路。
他看着那大娘先是愣怔,而后肩膀塌下来,松了一口极大的气般,眼角眉梢也漫上放了心的喜意,低声像是道谢,也像是安慰她自己:要是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
纪随安移开视线,却和一旁的魏暮对上,魏暮没吭声,却看着他笑。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他们踏上那个群山回抱中的车站。车站很小,出站口外只有一个破旧的广场,停了几辆出租车,还有几家亮着灯的小店铺,再往外看就又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了。
纪随安拦了辆出租车,报了那大娘要去的地址。一开始的路还算平顺,后来就像是进了山区,走的都是小道,路黑而颠簸,周围连个人家都看不见,半天才能见一个车灯光,如果是一个人走这样的路的确有够吓人的。纪随安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到后排怀里紧紧抱着包的那个大娘,还有旁边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的魏暮,在这条他们本不必走的崎岖山路上,心底却十分踏实。
出租车开了有将近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下车前那个大娘和茶园的人打了电话,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个人裹着棉袄站在路边等着了。
临走之前,那大娘向纪随安和魏暮谢了一遍又一遍,手有些无措地在衣服上搓了搓,说:我也没有啥能给你们的,车费还是我来掏吧,不能全让你们出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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