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也有这样绚烂的云霞和夕阳。
那次纪随安忙了个通宵,早上八九点钟才回家,强撑着洗了个澡就上床睡了觉。因为是周末,魏暮没去上班,怕打扰纪随安,一整个上午都在书房待着,中午他做好了饭纪随安仍是不肯起,半睁着眼含糊地说了句不吃就又睡了过去。他看起来的确困倦得厉害,眼下都有了青黑,魏暮不舍得再叫他,自己去吃了午饭,然后他没什么事做了,就从书架里抽了本书也回到卧室,上床靠在纪随安身边看书。
那天的阳光同样好得要命,将卧室照得白亮干净,一切都令人感到舒服极了。他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旁边睡着的纪随安,坐着看累了,又换成趴着的姿势看,看着看着,想起来家里的花好几天没浇了,又连忙起来趿着拖鞋去浇花,浇完了又回来趴在床上拿起书,后来索性直接就不看书了,只专注地看纪随安。
不知不觉地他自己也睡着了,沉沉的一觉醒来后天仍旧没黑,只是阳光变成了温暖的橙黄色。纪随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圈在了他的腰间,薄薄的被褥缠在两人身上,散发着被阳光和洗衣液清新干净的味道,他看着纪随安夕阳笼罩下放松安睡的眉眼,想这一天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出去又回来,睡着又醒来,纪随安还是安安稳稳地在他旁边躺着,他想什么时候看就能什么时候看到他,生活怎么能那么好,好得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美梦
果然是梦一场,现在,他从梦里醒来了。
纪随安推开门的时候,魏暮正坐在床上专注地看着窗外的夕阳。听到门响,他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对上,纪随安的心脏不正常地跳动了一下,有些轻微的发麻。即使有一整天的时候消化眼前的人对后来的事一无所知的事实,等真的眼对眼地碰上,他仍是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
两人对视片刻,魏暮率先移开了眼,笑了一下,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的手没什么意义地抬起来,又放回到被褥上,他看着身下的床铺,十分歉疚地说:对不起,我把你的床铺弄脏了。
纪随安的心像是被人狠攥了一把,他看着魏暮低下的脖颈,细瘦苍白得几乎能被一把折断,两只肩膀单薄得透出些伶仃之感,而从肩头向下,藏着两道长得令人胆寒的深疤。
门把的棱角硌着他的手心,带来些微的疼痛,纪随安用力攥着,又慢慢地松开,他往房间里面走了一步,脸上仍是正常的平静,说:没关系。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两人就没什么其他的话了,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沉默后,纪随安又开口问道:你想吃些什么?
魏暮明显愣了一下,错愕地抬起头来,纪随安眉间一紧,猛地转过身去,留下一句我看着做了便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去。
纪随安很少下厨,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也是魏暮做饭的时候多,后来分开,一个人生活他开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冰箱里没太多东西,找了半天也只能下一碗清汤面。
等水开的时候,魏暮从卧室里出来了,他的脚步很轻,关门的动作也十分小心,纪随安假装没看到,只是专心盯着锅里的水,过了一会儿,他拿面条的时候余光扫过去,看到魏暮坐在了吧台旁边的木凳上,正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看。
过去这些天里每次见面,魏暮的眼神总是一刻不离地钉在他身上的,他觉得里面的深情假,也只感到厌烦,而现在,他看着面条在沸腾的水里塌掉变软,想,这是刚刚二十三岁的魏暮。二十三岁的、还没背叛他,甚至真的还爱他的魏暮,面对这样的魏暮,他之前的那些决心好像突然没了太大的用武之地。
但魏暮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很快,他再去看魏暮的时候,发现他的头低了下去,像是对那木质的台面产生了极大兴趣,纪随安看了几次,他始终没有再把头抬起来。
他不再看纪随安,纪随安却忍不住开始去看他,吧台旁边有些发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发顶,将他的头发映出一层柔润的乌黑,他身上不健康的单薄也被灯光晕染得柔和了些,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安静得像是一幅永远不会出声的画。
这还是再次见面以后纪随安第一次这样仔细地再看他,也是他第一次想,这些天魏暮究竟有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这个问题无答而终,纪随安并不会开口去问,而等他将面端到魏暮跟前,魏暮也没表现出异常的兴趣,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抄起细细的一缕面慢慢往嘴里塞。他吃得看起来并不畅快,纪随安几次想开口,说不想吃就剩下别吃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但魏暮还是一点点地全都吃完了,连汤都没剩。
吃完后,他十分自觉地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洗刷,全程他都没有看纪随安一眼,但怪的是,他越这样,纪随安反而越是想要去看他。
纪随安也觉出自己该去静一静,于是魏暮从厨房出来时,他转身朝书房走去。正要推门进去时,魏暮突然开口,问他: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纪随安回头看他,视线刚触及到魏暮的眼睛,便见他迅速躲开,垂下头去:我不发出动静,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沉默几秒后,纪随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嗯,当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魏暮果然很安静,坐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即便着意去捕捉,他的呼吸声也轻得听不到一丝一毫。纪随安知道他在不停地看自己,但每当他抬起眼来时,魏暮的视线都会迅速地藏回去,许久才慢慢地再伸出一点触角来试探,纪随安忽然久违地对他感到了心软,于是不再抬头,将视线专注地放在文件上,任由魏暮打量。
墙上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本是微乎其微,却渐渐地成了房间里最大的声响,纪随安被它咔哒得有些心乱,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发现魏暮仍是笔挺地坐在沙发上,两只手规矩地放在自己腿上,眼睛却闭上了。他的脸微微抬着,像是在认真感受房间里的声音与氛围,嘴角含着些奇妙的笑意。
纪随安放在文件上的手指动了一下,纸张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魏暮的脑袋微微歪向一侧,像是在努力将那声音捕捉进他自己无形的盒子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文件一页页地从手里翻过去,纪随安却一个字都没再看,他的目光凝在对面的人身上。很久以前,他们家里的书房狭小,但两个人却总是同时挤在里面,他看书的时候魏暮也会拿一本书坐他对面看,偶尔魏暮加班,他也同样是边看书边在旁边陪着。或者更往前一些,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他们面对面坐着,藏着些尚未道明的心思,也偷偷注意过很多次对面人翻书的声音。
可能是很久没再听到翻页,魏暮疑惑地睁开眼,正好对上纪随安盯着他的视线,一瞬间他像是被人从幻境狠狠拽进了现实,身体晃了一下,狼狈地低下头去,他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般,慌乱地跟纪随安道歉,说:对不起。
纪随安没说话,只是将视线重新收回到手下的文件上,一副专心工作的模样。但魏暮却像是被吓怕了,再也没将头抬起来,也没说要走,只是安静地坐着。
完成了本就不多的工作,纪随安又拿了本书看,一直到半夜十一点多钟,他看了眼表,将书扣在桌子上,看向对面坐着的人,说:不早了。
魏暮明白他的意思,很听话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出门前他顿了一下,纪随安盯着他的动作,说:我再看会书。
魏暮点了点头,从书房里走了出去,门咔哒一声关上,纪随安的视线仍旧长时间地盯在上面,良久,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
第48章 第一次(上)
这一夜魏暮没有睡觉,他坐在靠窗的床侧看着外面的天色,世界像是一个调色盘,随着时间向前推移,窗外原本浓黑的颜色中掺上了深蓝,又添加了大量的白,调和得愈发明亮,远处隐隐现出红色,高楼也随着逐渐清晰起来,尚且显得温和的太阳在远处苍黑山脉的衬托下缓缓升起。
客房外面有了动静,魏暮坐在窗边没动,眼睛仍是看着窗外,注意力却挪到了一门之隔的房间外面,他专注地听着纪随安发出的每一丝声响,从这些声音里推断着纪随安的动作,和他做这些动作时的模样。
但这声音并不清晰,隐隐约约,时而能听到,时而再仔细也捕捉不到任何,他前所未有地贪婪,忍不住站起来朝门边走去。声音这回清晰了些,但还不够,他想,要是能看一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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