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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见面不欢而散,姜母怒气冲冲地带着侄女和侄孙坐上车离开了他的家。

等到阿姨再提着扫把上来准备打扫的时候,姜知野仍旧木然地站在那里,哑着声音说:这里不用打扫了,你也回去吧。

他看着满地的碎片,心掉在无底的深渊,手脚冰凉,浑身泛着冷。

让他喜欢小孩子?

姜知野这辈子最不喜欢小孩子,没有自立的小孩会让他想起父母,所以他也厌恶着成为父母。他恨这世界上所有不称职的父亲母亲,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没有家庭。

他伸手去捡玻璃碎片,切割口反射的光照进他的瞳孔中,他仍旧能听见母亲在训斥、在歇斯底里。

他看见幼时的自己躲在桌子下面,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没有星星,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他听到母亲和钢琴课的老师说:我们家知野不适合接触这些音乐艺术之类的,他没这天赋,以后老师也不用在这方面给他费心了。

母亲又对着他同学的妈妈说:这位女士,请您的儿子以后离知野远一些吧,他的自控能力实在是太差,我和他爸爸只想让他好好学习,以后两个小朋友就别再继续交往了,也千万别让他放学后带着知野乱跑。

年幼的姜知野缩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呆滞地看着白瓷的地板,上面有皮鞋踏过落下的泥屑,有长长的发丝,有一架黑色的钢琴只露出下半身,显出三个金属色排列整齐的踏板。

他害怕地捂住耳朵,不想听到母亲一味的贬低,不想听到同学妈妈的应和声,不想听到老师的允诺,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自控力极差、没有任何天赋可言的孩子,不想在上学时没有朋友,不想永远失去接触新鲜事物的能力。

父亲和母亲弯下腰,脸庞出现在年幼的姜知野面前,逆着光,姜知野看着他们略有些阴暗的脸:儿子,该回家了。

他被拉扯着坐上豪华轿车,回到巨大的别墅,被人按着跪在红色的绒毯上,眼前是皮鞋与高跟鞋不断晃动,叫骂声响在耳畔。

别墅里的人们都屏息凝神看着姜知野被惩罚,他想让所有人都闭上眼睛不要看,可是他不敢开口,硬质的木棍一下下敲在稚嫩的背脊上,粗糙的表面在他的皮肤上留下血淋淋的划痕。

为什么不听话?放学了就要回家!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逃出去学钢琴?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音乐家的儿子,有那种站在舞台上表演的天赋?以后再犯,可就不只是这些惩罚了!

姜知野强忍着没有哭出声,他幼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对父母的恐惧与恼恨,更讨厌自己的无能。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受制于人,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做个孤儿,也不要这样的父母。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母亲随意懒散的声音响起,父亲随即收了木棍,她从管家那里要来药膏,冰凉刺激的疼痛感浇在姜知野的伤口上。

他抹了把泪,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冲回自己的房间。

这孩子,不上药会留疤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时隔多年,这样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在每个夜晚折磨着他。

姜知野颤抖着继续捡起地上的碎片,尖锐的表面刺痛掌心,他浑然不觉,一点一点地把它们收集起来,好像在挽回自己那颗早已被人摔碎的心。

他一节台阶一节台阶地捡,看到那把小提琴松散的琴码和琴弦,心痛的感觉犹甚。

小提琴的主人把它做得很好很漂亮,也格外的结实,哪怕在玻璃碴堆里滚过一整个楼层,琴码仍然倔强地没有掉下。

姜知野颤抖着把小提琴抱在怀里,放在心口的位置,俯下头用脸颊贴着,像是在安抚怀中的琴。

他的指尖一点点抚过琴身,检查着利刃在上面留下的伤口,终于在某个印记处停下。

视线汇集在那里,他没有缓过神来。

X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非常有设计感的标识,黑色的墨服帖地印在一角,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分手那天姜知野满心满眼都是谢汶,他拾起雪地里的琴,并没有关注上面的细节。

X这个标志,他只听说过一位制琴师会这样使用。

是William。

WilliamXWilliamXie?

姜知野双目微瞠,死死地盯着那个记号。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出声,似乎是被自己取悦到了一般。

姜知野啊姜知野,你的人生有个死穴。

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全失去。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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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 冷春1

一整晚, 他反复摩挲着那个微有些凹陷的印记,辗转难眠。

天边泛起鱼肚白,姜知野打开手机, 输入William这个名字。

互联网上的他从不出席正式的公众场合, 自然也没有清晰的照片留下,更搜不出什么访谈纪实,唯有一张十年前在华沙爱乐音乐厅演奏的模糊照片,姜知野点开那张图片, 无论怎么放大都看不清他的脸。

谢汶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除了爱,他不需要从姜知野这里擭取任何其他的利益,偏偏姜知野爱也没有好好爱, 他骗了他, 瞒着他, 以为热忱的嘘寒问暖可以留住他, 事实并非如此。

姜知野闭上眼, 心内那一腔死灰被窗外清冷的晨风拂过, 吹开一道口。

他想着, 要是那把琴永远尘封在四楼的展览厅倒还好, 只要他不再踏入,就能这么欺骗着自己过下去。可那把琴坏了, 在他面前滚落下去,像那个人的离开一般毫不犹豫, 硬生生在姜知野心里扯开一道口子。

那里空荡荡的荒芜一片, 他意识到身体的某个部分就这样失去了。

天彻底大亮的时候, 姜知野驱车赶到公司, 看到正在茶水间泡咖啡的薛唯, 他的步子倏然停顿。

嗯?姜总, 薛唯连忙抬起手,早上好。

姜知野皱着眉点点头,开口:有件事要你帮我去办一下。

薛唯应声,想起昨天那个中途挂断的电话:是不是中法合作基金的事

不是,姜知野凝神,帮我打听一个人。

昨夜不是全然毫无收获,起码让他如一潭死水的生活多了些波澜他知道怎样找到谢汶了。

他很想去看看他,可以不说话,不见面,仅仅是同处于一小片天空下也好。

薛唯得到老板的指令,着手搜索起谢汶的行踪,他隐隐有种感觉:姜总不会一直待在国内,迟早有一天他会追到欧洲。

就这样找啊找啊,等到浑沌的冬天谢幕,北半球迎来春天,各地在惊蛰的节气中温度升高,逐渐变暖。

对,对,就这样,很好!

满头红发的高挑女人站在台下鼓掌:相信明天复活节的演出会非常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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