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舒应声,拎着外套下了车,她是从家里直接出来的,正看着课题,唐甘一个电话催过来,说唐老爹在务嵊大厦有场拍卖会,问她去不去赏个面儿。
这种事儿是有一有二就有三,唐老爹第一次办展会,第一次拍卖会,晏在舒都去捧了场,这会儿就不好拒绝,反正课题上卡着思路,也就点了头。
电梯直上十二楼,进门时晏在舒也领了个竞拍牌,工作人员很热情,说现场可以自己自定号码,只要不超五个数字,不与已有竞拍牌冲突即可,晏在舒倚在桌旁,想了想,“9527吧。”
领了竞拍牌,她在后排空位巡一眼,刚坐下,唐甘就凑过来了,“人情局,看上什么随便拍,拍了算我的。”
晏在舒把外套递过去,轻声细语:“怎么个意思?”
“上回老唐不是借了一场雍小叔的东风吗,老头儿欠的人情,我不得还上,”唐甘一边套袖子,一边解释,“这场拍卖是公益性质,扣除佣金之后,所得都进奥新下年度的重点扶持项目。”
一句话够晏在舒翻来覆去琢磨五六遍,她记得暑假那会儿,刚搬进环岛路那老洋房时,唐甘说过一嘴这事儿。等唐甘穿好衣裳,顺手给晏在舒甩一份拍卖物详情,她合着册子,还没翻,瞟到门口又进来几张熟脸,都是年节时在阿嬷那儿常见的,叔伯辈分的大佬,平时都特别低调,这会儿个个都是polo衫休闲裤的家常打扮,寒暄几句也就落座。
她再看一眼左右,电话和线上委托的都没几个,基本是现场亲临。
现在也就懂了,又是一场打着公益拍卖会旗号的社交场,买什么不打紧,都是冲着唐老爹和雍珩的面儿来的,这时候包里手机震一下,是阿嬷发来的,知道她多半会来拍卖会,让她看着拍几个喜欢的,拍完结算走公账。
晏在舒回个好,余光瞥见裴庭也在门口领牌子,这小子今天不穿花衬衫沙滩裤了,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装,把颈后那纹身遮得干干净净,乖得很,斯文得很,装腔作势得很。
她别过眼,又戳一下唐甘:“你有什么事要求雍小叔?”
回人情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也不用这样兴师动众,小唐总心思精,不可能在这犯蠢。
“新厂有点问题,”唐甘看她一眼,就知道姐们儿懂的呀,但在这不能讲太多,“研发上有一项技术专利和奥新缠上点纠纷,这不是息事宁人吗。”
晏在舒知道新厂是唐甘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出不得岔子,但凡有岔子,那也得是取经路上的一道关卡,得是锦上添的花,是胜者勋章上的一道为人称颂的刻痕。
于是她想了想,把手抚在唐甘手背,郑重其事地说:“有什么我能派上用场的?”
唐甘抽手,反盖上去:“晏晏,少点煽情,你这样,我害怕。”
晏在舒沉思片刻:“我拍两样,一样孝敬老太太,一样自个儿留。”
唐甘满意了:“上道,”转而又说,“如果真想帮忙,跟地主爷通个气儿,帮我看两份文件抬头就可以,昨天我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没回呢,欸他不是回来了吗,忙什么呢又。”
“……我们在吵架,”晏在舒心虚地挪开目光,“昨晚,我把他撂在老洋房了。”
“……你要诚心,现在去递个台阶也可以,”唐甘多通透,一下就摸到关窍,“有理的是你,揣着理不肯讲,宁要争口气的也是你。”
晏在舒举牌子,跟她挥挥手:“你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唐甘笑,笑完点她一下,说一句你俩就折腾吧,迟早伤筋动骨,随后起身往门口去,没忘跟往这来的裴庭碰个掌。
伤筋动骨吗,伤筋动骨也比温水煮青蛙好。
唐甘前脚走,裴庭后脚晃晃悠悠地到她边上,“巧啊。”
***
拍卖会很顺利,更像心照不宣的老友汇,在一次次举牌间达成礼让和交锋。
这些都碍不着晏在舒,进行到半场时,裴小爷已经收了三样花瓶,一套字画,都是贵气冲天的好东西,摆明了是砸钱给公司装点门面来的,而晏在舒也拍了件银熏炉,莲花纹的,估摸老太太喜欢,这会儿在竞拍一只玻璃杯。
可能是展品相对普通,没什么经手的传奇故事,也没多少华丽的纹饰,只是一个落魄欧洲贵族脱手时被唐老爹心血来潮收了的古董,所以竞拍者也不多,只有一位坐在中排的女士,举了三四次牌后,价格叫到一个离谱的高度,她回首看了眼晏在舒,稍稍惊讶,然后温柔地朝她点了个头,没再举牌了。
落槌定音。
晏在舒松一口气。
裴庭特嫌弃:“有这闲钱,玻璃厂都能开两个了。”
晏在舒懒得搭理他,就在此时,门“咿呀”一响,靠前排的人不晓得,但后排的晏在舒和裴庭都同时回过了头,门还没大开,为了不影响场内拍卖,只露了一小条单人进出的通道,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握着门把手,轻声提醒来人注意脚下,而场内刚刚开始竞拍一副画作,牌子此起彼伏,拍卖师那带着引导意味的眼神错漏了一瞬,往门口落了一眼,就带得中前排的视线跟着往后。
拍卖中断。
唐老爹直接起了身,伸出手,含笑迎过去,“哟,老爷子来了,蓬荜生辉啊。”
竟然是孟非石。
“老爷子气色可以啊。”裴庭嘀咕。
确实,比前些天她在医院里看到的要好,一身中山装,半白发,清癯,却另有一种历尽千帆的从容,前中排的人陆续回头,出于礼貌和辈分也要起身了,老爷子压一压掌,唇边带笑,“你们继续。”
于是拍卖师悬停在半空的手划了一下,凭借专业性的三两句话,又带回了之前竞拍的紧张气氛。
晏在舒离得近,早在孟老爷子进门时就起了身,而此时她还没注意到那扇半开的门仍旧开着,工作人员也还没松开门把手,她走上前,尚未开口,老爷子笑就深了些。
“晏晏啊,来。”
没有半点儿姻亲关系岌岌可危的芥蒂,一招手,一抬眼,都透着对后辈的宠,同时在这个社交圈里最具话语权的一批人眼前,定了一个两家关系仍旧紧密的基调,也为晏在舒拂去了某些探究的目光。
晏在舒特别自然地打了声招呼,裴庭跟在她后边,笑嘻嘻地请老爷子落座。
唐老爹打岔:“少来啊你小子,我在前排留了座儿的。”
孟非石说不打紧,又问晏在舒拍了什么,晏在舒老实答了,孟非石点点头:“阿梅爱熏香,这炉子好,孟揭,”他半回头,“我书房里那一盒沉香,明天给阿嬷捎过去。”
在那两个字出口时,晏在舒脑子里已经自动构想出那么个形象了,第二秒才联想到如今尴尬的感情状态,想着怎么就这么凑巧,“分手”后第一次正式碰面,就是在这种具有共同社交圈的场合里撞上,当着这些修炼了几十年,风风雨雨都经过的长辈的面儿。
当下脸上没反应,手心冒细汗。
门咔哒一关,孟揭拿着一张竞拍牌,穿的也是难得正式,头发又理短了,整个精气神挺拔又俊冽,他闲庭信步地进,先跟东道主打招呼,“唐叔,”眼神再淡淡扫过晏在舒和裴庭,“好久不见。”
久,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