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到三楼, 包含启动与停止的时间,不超过30秒。
这30秒里,没人开口, 他看他的手机, 她的双手托抱纸箱, 只能任由视线像水母一样在轿厢里游荡,冰冷的轿厢四壁倒映出重重叠叠的人影,空间里开始浮出一层诡异的寂静。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她家停车场,为了一个无解的命题争吵, 明明都非常想朝对方张开双臂, 偏偏年少轻狂,偏偏不得其法,被爱的渴望超过了拥抱的冲动,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晏在舒余光里满是孟揭的影子, 天花板有,四壁有,就连脚下也有,他们无孔不入,把晏在舒架在了这狭小密闭的空间内。
这种环境对分了手的旧情人尤其不善, 大家都在装着忽视对方,注意力全部长了翅膀,无法控制地往对方身上跑。
ta的呼吸为什么这么平和?只有我在故作轻松吗?
ta怎么不讲话?
等下要跟ta告别吗?会不会太礼貌了点。
干脆还是装不熟吧。
指甲轻轻嵌入纸箱表层, 纸屑卡进指缝里, 带来一种粗糙的触感,晏在舒不作声, 胸口轻微起伏,烦躁把时间拉得好长, 这30秒简直像平板支撑的30秒,之后头发轻微晃了两下,脚下落稳,三楼到了。
晏在舒两只手抱着纸箱站里侧,没等电梯门开就往前杀了两步,就两步,因为孟揭没动。
天杀的一动不动堵在门口,就跟没听见她动静似的,直到电梯门开,那祖宗才懒洋洋往边上挪个步子,低头划手机的动作丝滑流畅,半点没受影响,一副把她当空气的样子晏在舒胸口一记重起伏后,抬步,擦过他往外走。
带着一股重气。
凭什么啊。
当时架是她挑起来的没错,但吵完追到斯德哥尔摩的也是她,孟揭忙着跟姑娘携手进酒店,凭什么还能一副受害者的样儿对她摆这种态度啊。
带着这种情绪,步子迈得特别大,出电梯门的时候,余光瞥见他正划着聊天框,刚刚点进一道未读消息中,熟悉的女武神头像闯进眼里,联想到唐甘说的今晚饭局喊了孟揭这事儿,俩人本来都预设孟揭不会来,然而只是这一擦身的瞬间,晏在舒就看到孟揭的指头正在缓慢向数字键“1”挪动。
“啪”一下,晏在舒原本整个身体已经离开电梯间,却在这时候转身回来,单手拖纸箱,一只脚踩在出口边沿,止住了电梯门关闭的趋势。
“唐甘今晚攒了个局。”话先摆这里。
“嗯。”孟揭不接茬儿,像是早有预料,慢慢地把手机反手握住,视线锁定她。
晏在舒顿一秒,说:“你别去了。”
孟揭侧颌骨骼很轻地滑了一下,仍没吭声,对这句斩钉截铁的越界安排也不准备给任何回应,眼神挺有力,精气神儿也蛮厉害,一副看她能翻出什么天的样儿。
“尴尬,”晏在舒言简意赅,看着是在解释,句句都没带客气的,“年三十我家家宴,请了你你也别来,大年初一拜年也别进我家门,不想见到你。”
可能是被他这态度刺激到,也可能是真的态度明确,不想跟他再扯上丁点关系,晏在舒讲话时语速特别快,赌着一口感情破裂之后,连其他社交关系都要一并切断的气,而孟揭听着,眼睛也盯着她的,那一字一句都成了浇在火上的一把油。
电梯里外冷气对冲,打得晏在舒鼻子发红,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横跨两个月没见的旧日情侣,一高一低地对视着,雪藏已久的爱欲怨怒,仅仅一个照面就原形毕露。
电梯发出禁止滞留的警告,晏在舒收回脚,而孟揭则忽然松了那勃勃欲发的一股劲儿,没所谓似的撇开视线,伸手“啪”一按,干脆利落地把电梯门关了。
关了!
后来唐甘在车上听了这么个事儿,笑得差点趴方向盘上,说一看她就不太对劲儿,一副干架没干过还意犹未尽的模样。
讲得晏在舒啧一声,朝她方向盘一指,一划:“你下车,我开。”
“别别别。”唐甘一叠声地应,到底还是哄了晏在舒老半天,临到要把人哄好的时候,晏在舒忽然问唐甘:“今晚的局,你已经喊上他了?”
“喊是喊了,地方还没定呢,”唐甘开着车,顺手就把手机丢给她,“老爹今晚要用那场子应酬,咱们得另换个阵地。”
手机屏幕没关,上边躺着一长串最近聊天记录,小唐总是个挺成熟的生意人,有消息来一准儿是及时回的,各种重要消息的置顶和处理也特别麻利,而那熟悉的中微子头像就静静躺在前五的位置,她点进去,看见对方一条特别官方的回复,对话条上边还有个不起眼的灰色英文标识。
这什么?
车子缓速,唐甘在红灯前停下,抽空瞄了一眼:“看什么呢,聊天软件自带的ai系统回复,你喂给它什么样的模板,它就根据你的语气和对方身份拟出适合的回复,还能帮你把聊天记录整合成一份摘要,消息多的时候就能主次分明地让你处理,就相当于自个儿训练的一个智能助理,没用过?”
还真没用过,晏在舒老实地摇摇头,她的社交软件里好友数常年就在200左右上下浮动。
小唐总多精啊,立马从这反应里抽丝剥茧拎出另一件事:“孟大地主不会条条消息都给你回吧?”
晏在舒明显没什么谈话欲望,把她手机搁回置物槽,看向迅速流逝的窗景:“回啊,他那么闲。”
没待实验室,非工作状态下,消息三分钟内就能回,连打着游戏都不例外,之前的孟揭是这样的。
“……”唐甘啧啧两声,定眼看她两秒,话题跨度巨大,问,“你俩是为什么分的?”
一直以来顾及姐们儿的心情,秉承一种反正分都分了的态度不去追问,但就她现今这重逢反应,就孟揭之前爱的那个劲儿,这俩还有得折腾,要折腾,就需知己知彼。
为什么分的。
晏在舒想着这问题,云阵入侵摩天大楼间,当空的阴翳笼盖下来,在她睫毛筛下一片片影子,车行平稳,直到驶进那段巷子,阳光重新进眼,晏在舒才挡一下光线,说。
“他有新欢了。”
***
对这论调唐甘是持怀疑态度的,这么说吧,孟揭就是那种打小在无菌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优良品种,智商拔高,外形出挑,早早地就在钻研这个世界的底层运行逻辑,他对世俗关系的理解是一个人在出生之后,由血肉骨骼这些躯体组成部分带来的附加束缚,是区别于动物性的有意识情感联结,有必要,但也有限度。
他的感情波动是用刻度量好的,在哪儿该高,在哪儿该低,全在可控范围内。
晏在舒就不一样,她的自我意识特别强,又在孟揭性格塑成之前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导致成年之后,具有性意识的孟揭就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想要探索,想要猎奇,长大后吝啬给的感情在她这里通通可以。
讲得糙点,有晏在舒的地方,就是他的天然安全区。
这种人,从小到大受的诱惑还少吗,要真是来者不拒,为什么非得是跟晏在舒藕断丝连的时候这么玩儿,搞得她不爽,他自个更不爽,整个儿违背这祖宗的做事原则,没可能的,他的做事准则从来都是精准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