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禄的房间选的是走廊中间的一间,两边都有空屋子,一间是留给虞磬堂留下来过夜用的,另一间则做了书房,里头一个旋梯直通顶层的露台,和江慈禄在国外时住的书房陈设很像。虞磬堂走到房门口,扭了下门把,发现门锁紧了,就敲门叫江慈禄开门。里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脚步声,江慈禄低着头打开门,肩膀上还搭着条毛巾。
为什么锁门?
有人半夜要闯进来怎么办?江慈禄认真地看着他,他做那么多事,仇人很多吧,我还想先学完了钢琴再替他还债,所以锁门了。
不是替他还债。虞磬堂叹了口气,把毛巾拿起来盖在他头发上,狠劲揉了一把,慈禄,你本来就要接触这些,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江宅外面有人看着,很安全,你锁门的话,他们有急事不好找你,知道吗?
哦。江慈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如果他不死,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教我这些,我就一直生活在国外了?
嗯。虞磬堂把毛巾拿了下来,推着江慈禄的肩膀让他转过去,不看他的眼睛,明天还有很多事情,你早点休息。
事实上,江鹤岐去年的时候就已经在提醒他早点去接江慈禄,如果不方便接回港北,就留在那里教他,至少不能让江慈禄做个傻子。但虞磬堂一拖再拖,直到现在拖不下去了,才肯出手,执意要让江慈禄多过一年的快活日子似的。
虞磬堂关了门下楼,管家便拿着他的外套走过来:虞先生,您要留下来吗?
摁在沙发背上的手往下一沉,虞磬堂从管家手里接过外套,摇了摇头。他撑起伞,头也不回地闯进雨里。
第2章 乏善可陈
意料之中的内斗几乎是紧挨着葬礼结束的时间来的,江慈禄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根本不可能也拿不动江鹤岐留下来的那些利益集团,而虞磬堂更是早就被除名,甚至没有资格掺和这片浑水。
他们闹得水深火热的时候,虞磬堂提早布下来的局已经开始运作,别人忙着争权夺位,他反倒领着江慈禄到港北的一处旅游胜地去放松,专门挑了一家配有钢琴的酒店。
陈珘猜得不错,他没有按当初别人教自己的方式来教江慈禄,因为那太直接也太狠,放在江慈禄面前就是残酷,会吓着这小孩儿。
他采取了一种很缓和的教学手段,叫江慈禄习惯握枪,习惯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在厉风中奔跑。甚至于,习惯杀人。
也许是从没做过这种事而感到新奇,亦或者是虞磬堂的方式的确非常温和,江慈禄对此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排斥。
他穿卡通卫衣,搭配休闲鞋,凌晨起来操练,绕着林道跑步,戴护目镜的动作熟练非常,把指尖的茧磨到虎口上也有。
子弹有没有打穿靶心不是他在意的事,他真正在乎的是虞磬堂说好要帮他把那本琴谱寄回来,但他一直没收到。和虞磬堂相处久了,他发现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耐心,多说两句话就会变得暴躁,但对他的死缠烂打攻势总是毫无抵抗力,每次不管开头多么坚定地拒绝,到最后都会无可奈何地答应他的要求。
琴谱寄到宅子那边了,我们回头再拿。虞磬堂说,你现在也练不了那么久,回去以后用习惯的琴,不是更好吗?
江慈禄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下一秒就被忍无可忍的虞磬堂按着肩膀拉去练射击。虞磬堂用的劲儿有点大,江慈禄觉得痛,就笑着要躲,嘴唇不经意间撞上了他的肩头,咬进去一股烟味儿,江慈禄捏着鼻子冲他摆了个鬼脸,转身跑走了。
虞磬堂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也皱着眉退开。他把外套脱了挂在旁边的栏杆上,朝着江慈禄走过去。
就像很多年前,他浸泡在逐渐坠落的日光里,走在地平线上,要穿过涨潮的海水,去拥抱海与沙滩的交界线边缘处站着的人。
半枚夕阳落在海面上,浇出一片火红的云,那红一直蔓延到虞磬堂眼底,熄灭成一小捧苗,慢慢淡了下去。
只是那时候那人不叫江慈禄。
他是江左书。
他干净的、从未死过的江左书。
虞磬堂对港北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他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已经绝版的书,哪里的饭店比那些招牌很大的要更好吃,哪里虽然并不知名,却有着不输知名景点的景色。
江左书十七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又不能随随便便离开港北,就让虞磬堂带着他到处跑,隔段时间就要换个地方,还不能重样,否则就要发脾气,虞磬堂不得不通宵查资料,才能在第二天带江左书出去的时候不至于让他失望。
后来的江左书换了很多个不同的名字,性格上也有些细微的变化,这一点却从未变过,而虞磬堂拿着已经去过的地方的名单,变相地哄骗他,江左书竟也未曾怀疑过。
某种意义上,他也不可能去怀疑。在他的记忆里,那些地方是没有去过的,是新鲜的,每一次奔赴都能收获新的惊喜。他是满怀热忱的旅客,在不同的地方邂逅同一个向导。
虞磬堂偶尔会觉得,这样也很好。
即使他的名字不再是江左书了,可他的灵魂一直在那儿,本质上,他永远是那个纯粹的江左书。
然而镜花水月,终究只是几缕虚无缥缈的影子。
风一吹,也就散了。
虞磬堂,李泱不见了。别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突然响了起来,陈珘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连带着江鹤岐的左右手,同时失踪了。他们很可能在找江慈禄,你要注意。
虞磬堂眯了眯眼,按着耳机抬头往四周望了一圈:江慈禄!
场上的靶子还在那儿,但江慈禄不在。
虞磬堂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他稳了稳心神,让陈珘继续定位李泱,切了通讯给江慈禄打电话,是占线。再打,直接变成了关机。虞磬堂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和陈珘说明情况,抵在屏幕上的手竟有些抖。
第五次了。他对自己说。第五次了,你应该很熟练了,不可能失败。
可他转过身,依然看不到江慈禄。
这是个很偏僻的草场,最近的民宿在一公里以外,江慈禄小跑着找到一个自动售卖机,刚拿出手机打算扫码,忽然听见些什么声音,回头的时候又只能看见不远处被风拉扯撕裂的树木。手指撑在自动售卖机上,江慈禄给虞磬堂打了个电话,刚拨出去几秒钟,人就挺着脊背站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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