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枪声重叠,像是拉直了时间线,在同一毫秒中进行同样的动作。红的白的交错,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海水漫上来也冲不干净,虞磬堂死死地瞪着前方,眼睛一眨也不眨。远方的海鸥还在盘旋,有泪水从他通红的眼角处一点点落了下去。虞磬堂极慢地弯起腰,像强行拉扯一把快要崩断的弓箭,甚至可以听到骨头摩擦的嘎吱声。
陈珘一直站在桥边上,和虞磬堂的通话在半小时前就被迫中断了,他现在对他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好按照一开始的约定等在原地。桥上风大,因为还在维修期,一辆经过的车都没有,陈珘回过头,看见虞磬堂用外套系了个死结,在背上背了一个人,手撑在栏杆上,几乎是一点点地朝着他爬过来。陈珘愣在原地,看着虞磬堂一步一个血印子,在离他还有两三米的时候轰然倒了下去。
他跑过去把人扶起来,这才发现虞磬堂背着的是江左书。江左书的左手手指断了一根,血已经不流了,断面上黏了很多沙砾,手臂上也有数不尽的伤口,有的甚至翻出了皮肉,表层皮肤和底下的骨肉是脱节的。陈珘深吸一口气,不去看江左书的脸,勉强稳定心神说:虞磬堂,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虞磬堂的呼吸很浅,一声不吭。他揪着陈珘的衣领,从他口袋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拿胳膊肘压着一边,发现自己的手使不上力气,就把头埋下去,用牙齿咬住纸张的边缘,自上而下地撕下了一张纸。
他的举动太匪夷所思,以至于陈珘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虞磬堂再伸手去拿打火机的时候,他猛地往后一退,骂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虞磬堂抬起头,他的瞳孔里一片干净,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给我。
你背着他过来的时候虞磬堂,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陈珘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盯着虞磬堂的脸,现在你必须去医院,否则你也会死。
撕下来后要在五分钟内烧干净。虞磬堂小心翼翼地把江左书放下,生怕他磕了碰了似的,即使江左书已经伤痕累累,多一道少一道都没太大区别。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就那样冷静地看着陈珘,陈珘,把东西给我。
陈珘用手挡住口袋:不可能。
虞磬堂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钟,倏地发力,整个人往前一扑,抓着陈珘的肩膀一起摔到了地上。后脑勺撞上水泥地的后坐力太大,陈珘下意识抬起手去挡自己的头,等他反应过来时,虞磬堂已经拿出了打火机,背对着他点燃了纸,张开手指,让余烬都落了下去。
虞磬堂陈珘半坐在地上,错愕地看着他,你真的疯了。
风吹动碎发,遮住了虞磬堂的视线。他闭上眼,轻轻笑了笑,落日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像一大片烧着的日光,要把他和江左书一起带走。
最开始,他是江鹤岐请来保护江左书的。江鹤岐上位上得快,得罪了不少人,只有这个一张白纸似的儿子是软肋。虞磬堂的资料在所有人中最为优秀,教他的人是个做事不择手段的杀人犯,后来死在了海上,虞磬堂就自己一个人在港北生存。江鹤岐看中他,也是因为虞磬堂是个浮萍,不会有太多牵绊他的东西,可以轻而易举地为了江左书不要命。
江鹤岐不让江左书离开港北半步,大多数时间里,江左书都是一个人待在江宅。宅子里的管家也好,阿姨也罢,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的,把他当作江鹤岐的儿子,却不认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虞磬堂的存在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惊喜。虞磬堂弹钢琴很厉害,闭着眼睛也能演奏,江左书偏说他也要学,买了琴谱让虞磬堂教自己,甚至说一堆理由劝他带自己出去。虞磬堂总能找到很多冷门但有趣的地方,把他一片灰暗的人生涂抹上光。
那段时间里,江左书每天都在笑。
他从小就学体术,握枪,却没有真正杀过人,只是防身,十三岁以后,江鹤岐也不让他碰道上的人或物,江左书渐渐地都快忘了要怎么开枪。和虞磬堂在一起的日子里,虞磬堂负责维护他的干净,几次遇到血腥的场面,他都会伸手蒙住江左书的眼睛和耳朵。但他学什么都快,记忆的唤醒只需要半秒钟,在把枪口对准对方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一枪一定会射中,也知道他没法躲开对方的子弹。
只是可惜,他还没有和虞磬堂一起弹过钢琴。
没有和他去过港北以外的地方旅游。
没有多听他说几句我爱你。
时间还有很多,可他身上的时间不会再流动了。
从有记忆开始,江左书就不惧怕死亡。
但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想活下去。
只要电影看的多,打戏全是魔幻现实
第5章 局外人
虞磬堂很少会长时间地陷入深度睡眠状态。
他描摹过太多次死亡,整个人的抗压性已经接近极限,极容易反复做噩梦,甚至可能被困在梦中醒不过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始终有什么东西在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掐着他的喉咙,要让他沉到海底。
他看到江左书的脸,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他的每一次死亡。他是这场永不落幕的戏剧的局外人,只能在外面看,却不能走进去把身在其中的人抱出来。江慈禄趴在他的病床边,见他簇着眉,就伸手去抚,小声叫虞磬堂的名字,想让他从梦中醒过来。虞磬堂看见背对着他的江左书转过身,笑着晃了一下手里的琴谱,说他终于学会了。
以后可以和你一起弹了。
虞磬堂睁开眼。
江慈禄一直守在他床边,刚打着瞌睡睡着,感觉压在自己脸下的手动了动,几乎是立刻弹坐起来,眨着眼睛看向虞磬堂:你渴不渴?饿吗?
没事。虞磬堂捏了一下他的手心,你回去睡。
我睡过了,现在不困。江慈禄拿起一旁的水壶,按了床头的护士铃,我出去打水。
江慈禄打好水,把水壶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脸,刚出去就看到陈珘和医生一起进了虞磬堂的病房,便自觉地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想起虞磬堂刚刚一直迷迷糊糊在念的名字,就觉得胸口涨的慌,像堵了个什么东西。
你坐这儿干嘛?江鹤岐穿着身病号服,见他坐在门口有些意外,虞磬堂醒了?
爸。江慈禄撑着下巴,闷闷地问,你认识江左书吗?
我不认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江鹤岐笑了笑,看你一脸不开心,我还以为是虞磬堂怪你乱跑呢。
哦,好吧,我先进去了。江慈禄不想多说,拎着水壶往病房里走。这时病房里已经只剩下虞磬堂和陈珘两个人了,江慈禄把水壶放下,看了看陈珘,又看了看虞磬堂,犹豫很久,偷偷扯了一下陈珘的衣服,示意他待会儿出来。
陈珘和虞磬堂说了一会儿话,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找了个借口出去,一眼看到站在窗户边的江慈禄,笑了笑:小少爷,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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