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的保安会巡视,现在你不能从后门出去了。陈思汀晃了晃手里的书,如果念书给我听,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出去。
江慈禄隐隐有种错觉,陈思汀知道他就是江鹤岐的儿子,也知道他来到这里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才会拿准了他要悄悄离开。江慈禄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坐在阅览室的地毯上,翻开手里的书。
你其实看得懂,对不对?江慈禄念到一半,瞥见小姑娘的眼睛,有些无奈地揪了一下她的鼻尖,为什么让我念?
反正你现在不能走,陪我待一会儿也没什么。陈思汀笑了一下,平时都只有小舟哥哥会陪我。
小舟哥哥?江慈禄一时没反应过来,见陈思汀点了点头才想通,陈珘?
你也认识他?
楼下传来了人声,江慈禄知道是自己逗留时间太久了,他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低头瞪了陈思汀一眼:说话算话,告诉我怎么出去。
陈珘收拢了伞,站在门口对着外面的雨发了会儿呆,一直到管家出声叫他,他才应了一声,慢步踱到客厅里去,取出包里的几份文件放到茶几上。江鹤岐领带解了一半,状似无意道:那小子的近况怎么样?
说是打算下个月就搬到波尔顿市建立自己的工作室,顺便把书念完。
倒是会来事。江鹤岐翻开一份文件看了两眼,头也不抬,雨下大了,今天你先回去吧。
陈珘没再多说,他撑开伞往外走,一辆出租车的车灯在雨幕中一闪而过,陈珘愣了一下,很快猜出坐出租车走的人是谁。他有些疑惑地捻了捻指尖,给虞磬堂发了条短信询问江慈禄来港北做什么,那边很久都没回复,陈珘也懒得等,直接上车走了。
几千公里外的西山,虞磬堂还在咬着牙摁住自己满腔的怒气,把电话打得利落,一个接着一个,手机都发烫。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江慈禄一个都没接,只是短信回了他一句没事。知道这人还全须全尾,虞磬堂算是松了口气,却怎么也憋不住心里那股焦躁劲儿。他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一圈步,把手机熄了屏,不再打了。
江慈禄拿纸巾擦干了淋了点雨的头发,把盒子放在腿上。江母留下的东西不多,大多被人一起拿去烧了,只有这一张证明了以她的名字创建的基金会归属于她的白纸黑字遗留下来,再加上几张合照,一份遗书,几本房产证,轻飘飘的,几乎拴不住她在这世上存在过的影子。江慈禄把盒子重新盖上,闭了闭眼。
这时候他才发现虞磬堂已经没打电话,也不发短信了。
虞磬堂还肯费尽心思追问他的时候,说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如今他连理都不理他,摆明了是出离愤怒,压根儿不想听他说。江慈禄揉了揉眉心,把虞磬堂发的短信全看完了,慢吞吞地敲着字,说:我回来拿我妈留给我的东西。
也许是这个理由太过于意料之外,那边静了很久,回复还是来了:碰到江鹤岐了?
他没看见我。江慈禄想起些什么,你和陈珘什么时候认识的?
问这个干什么,我早忘了。
江慈禄一看他就没认真回答,皱着眉打字:虞磬堂。
十年前。虞磬堂说,在波尔顿市,他是政府的技术顾问。
那为什么到港北来了?
说是他的故人葬在了这里。
江慈禄握着手机,心里一个猜想浮出了轮廓。江鹤岐那么多疑,却唯独对陈珘非常信任,给他干部的位置,允许他自由出入江宅陈珘和江母相识,经由江母这个枢纽见过江鹤岐。
他也姓陈。江慈禄迷迷糊糊地想,也许他是陈家人。
但这个猜想已然不重要,陈珘为什么留在可以说是间接害死了江母的江鹤岐身边,江鹤岐为什么信任他,这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已经不属于港北,也应当和那里的一切一刀两断。江慈禄深吸一口气,再次给虞磬堂发短信。
我很快回来。
因为打算搬家,再加上从港北拿过来的行李还没怎么收拾,客厅里堆满了纸箱子,虞磬堂经常性会撞箱,这次也不例外。
估摸着江慈禄快到了,他猛地一下站起身就要出门,冷不丁撞上了玄关处堆着的有一人高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虞磬堂侥幸躲过,只好先蹲下来清理东西。掉出来的都是江慈禄以前买回家的拼装模型,这一摔就散了架,完全不知道哪块是哪块。
江慈禄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虞磬堂对着一地的模型残骸发愁的样子,这人撑着下巴坐在地上,手里拿了块圆形的木片,正在纠结往哪儿安。江慈禄把盒子放到柜子上,从背后伸出手,把那块木片安在了一个断了腿的风车上。
你为什么会喜欢拼这个?虞磬堂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把一块小木片拿在手里打转,耐心这么好,在我面前倒是挺急性子的。
没事做的时候才拼,可以打发时间,能在房间里坐一天。江慈禄也挨着他坐了下来,后来就没空拼了。
嗯?
因为有个傻逼天天带我去旅游。
虞磬堂翻了翻眼皮,自动屏蔽了他的话,手心撑着地面站起来:你自己整理吧,晚上李泱要过来。
他?!江慈禄瞬间炸毛了,他不是被江鹤岐安排去出差了吗!
好像是谈得很顺利,提前结束了,听说你还在西山,就过来看看。虞磬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关系不错吗?听上去你不想见他。
江慈禄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团浆糊,完全腾不出多余的空间来思考虞磬堂这句话是不是另有其意。自从知道李泱和江左书也就是他自己的那点恩怨后,他对李泱的感情就变得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家伙,反倒是之前恨不能一刀捅死李泱的虞磬堂跟释然了似的,言行之中透出一股完全不在意这号人物的味道。
江慈禄抓了把头发,硬着头皮把模型拼了一半,实在是没那个心平气和的劲儿,直接囫囵收好了东西往箱子里一塞,跑到公寓门口去张望。
要真说最不自在的,其实还是李泱。他不过是帮了江慈禄一次,从此跟麻雀变凤凰似的,整个人生都开始走上坡路,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觉得现如今自己享有的一切都有江慈禄的一份功劳,心里也对他和江鹤岐近似决裂的父子关系明镜似的,没特地来西山探望过,以免碰了江鹤岐的逆鳞。正巧这次出差顺路,火车要经停西山站,他干脆另外买了一张票,瞒着同行的人找了过来。
江慈禄往嘴里哈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李泱。这货早就打扮得人模狗样,改了当初在港口做验货员时的装扮。江慈禄看着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轻微的社交恐惧,不然怎么会连句打招呼的话也说不利索。
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啊?哦,我要早点回去,不然容易穿帮。
喔。江慈禄笑起来,恭喜你成为了江鹤岐的劳工。
李泱也跟着笑: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个福星?
这倒没有。江慈禄想起虞磬堂还在日记上骂过自己是厄运代言人,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挺稀奇的。
你还回港北吗?
我打算去波尔顿了,是虞磬堂的家乡。江慈禄说,呃,可能也不算,毕竟他自己都不知道算了,你要留在江鹤岐身边就记得多个心眼,他这人挺冷血的。
李泱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了一眼江慈禄身后的门栋大门,很快移开视线,把手里的礼物盒递过去:提前送你的新年礼物。
什么江慈禄一边说一边伸手拆,被李泱摁住了。
给虞先生的也在里面,你们一起拆吧。
他朝江慈禄笑了笑,很快转身走了,玻璃门后的身影这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