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尘放下手中的图,走到他近前,好生在他脸上端详一番,道:你平日里不爱喝酒的。
对面那人眼光也是懒散的,晶亮的眸子里,挂着些意味不明的笑,看向杯子里清澈的酒浆,晃晃才一饮而尽,才道:你陪我喝一杯吗?
李羡尘摇头,道:我不跟你喝,哪里有劝主帅喝酒的道理?随即扬扬眉毛,又道,我得好好看着你,免得你将我灌倒了,自己跑去江南。
酒缸也怕喝醉的吗?
洛银河轻声笑了,道:三个我摞一起,也喝不倒你,放心吧,我可没动你说的那种歪心思。
二人正说话,李羡尘的暗卫在帐外请见。
他的暗卫,探查敌情比一般斥候灵通梁珏佣兵自立后,江南境内只进不出,光是城上的守卫,便关卡堆叠,他在深山中暗藏的兵将怕是要有三四十万,若是真想在江南地界,守城自固,自给自足,是绰绰有余的。
梁珏许是怕了李羡尘的手段,每日无论去哪里,总有一小队他豢养的江湖死士护佑,即便是睡觉,也不许人离开近前。
听到这里,李羡尘的神色暗淡下来,梁珏要洛银河入城的目的他自然是明白的,可他又怎么能够忍心眼看他身陷险境
本来想着,自己早两日混入城里,趁夜将梁珏制住,如今看,实属不易。
暗卫奏报已毕,出了帐子,洛银河轻轻呼一口气,道:你莫要太担心,我排算过星盘了,只是有惊无险。
他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即便是在书里,也不能让他人为自己搏命,更何况,这人是李羡尘。
李羡尘摇摇头,道:别的事情,你说什么我都信,唯独这件事,我不愿它有半点变数。
然而乾坤变化,各正性命,李羡尘本来通透的一个人,反而拘泥了。洛银河想着,又喝了一杯酒,笑道:人固有自己的命数,你怎么反而看不开了?
李羡尘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可能只因为是你吧而后他忽然就释然的笑了。
当然李羡尘,也并不是悲观,只是事到如今,他不舍得洛银河去搏一次,但又更不能让江南的百姓惨遭屠戮。
不舍终归还是要败给不能。
家国当前,活百姓,与君共生死。
看表情,洛银河便知道他心中笃定的主意,道:莫要过于担心,梁珏不一定敢即刻就让我死。
李羡尘面露疑色,问道:为何?
你觉得梁珏为何要我和五皇子一起见他?
皇上迟迟不立二皇子为太子,以梁珏的才智,早能看出皇上心里的犹疑。如今他自己如大厦将颓,即便江南拥兵自立,却少不了日后应付显朝一轮又一轮的平叛大军来讨伐。
更何况,以他的见识,若是当真想在江南站稳脚跟,又怎么会做出以江南全城百姓性命要挟显朝这等自损口碑之事
自他盘踞江南自立,朝中诸臣便都觉得梁珏疯了,利欲熏心隐忍谋划多年,结果一朝势败,最后只得盘踞方寸之地,哪怕做一个月的皇上也是好的。
但在洛银河看,只怕他是想将恶事做尽,来扶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一把。
李羡尘道:我若是梁珏,便直接杀了你和五殿下,岂不简单?
洛银河笑道:你忘了?他逃走那日,我骗他说若是我殒命,他与二皇子的关系顷刻便有人送信给皇上。
梁珏如今只怕还存着要洛银河乐于守住秘密,又能帮二皇子登基的心思。
李羡尘看着眼前人,即便他心里想通了要和他同生共死,却也半刻都不想与他分开,在他身前蹲下来,微扬起头,看着他眼睛正色道:入城三日,你只需拖住三日,我自有破城的方法,一定要活着。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递在洛银河手上,道:这是能救命的药。
洛银河在他的神色里看出了恳求,抚上他的脸,点头道:一言为定。
李羡尘忍不住伸手环上对方的颈子,将他的头拉低,在他眉心重重的吻下,好像这一吻,是两人承诺的印证。
营帐外忽然一袭清亮的女声,言道:李帅,本宫进来了。话音落,也不等回答,便见军帐厚重的棉帛门帘被掀开,丰徽公主箭袖倜傥,进了营帐。
正看见李羡尘深情一吻,只当没瞧见,继续道,本宫即刻就启程,让姜远不要为难刘顾,好生迎敌。
说罢,转身要出帐子,身子一顿,又补充道:当初对不住洛大人,这次尽量还你的情。
从福安关绕过江南到巴临郡,公主日夜兼程,本需要四五日才到的路程,她只行了两日。
她爱姜图,自从她吃了他,把他的残骸砌在公主府的墙里之后,她觉得两个人圆满了。她也还时常想他,每到这时候,她就回公主府住几天,与他一墙之隔的躺着,觉得他一直都在。
公主也知道自己不正常,可这怎么办呢?洛银河看破这件事情之后,她问过他。
洛银河告诉她,某种程度上讲,公主殿下是幸运的,上天和她开了个玩笑,在她的心里锁了一只妖兽,姜图和那扇门里的妖兽同归于尽了,他用生命护佑了自己的公主,希望公主往后余生,好好的过。
同样是长相厮守,形式不同。公主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洛银河笑而不语,最后只是说,莫再受人挑唆,辜负了驸马,将心里的妖兽放出来。
原来梁伯伯,一直没安好心在她看来,怂恿她辜负驸马的人都是不安好心的,虽然梁珏也确实如此。
事到如今,她心里平静了。她是大显唯一的公主,是曾经上过沙场的女将,战场上是她和驸马神交的开始。
把命还给驸马又如何呢,不知他现在魂归何处,宫里无聊透顶的日子她过烦了。
只是在这之前,她要尽自己的能力,护佑江南百姓平安。
二月初八,春分时节,显朝官军,兵临城下。
梁珏站在城头,身旁站着整列兵将,压着一众百姓。他向城下看,见洛银河和五皇子并行两骑向城门处来了,显朝的大军,在二人身后五十丈。
洛银河向城上朗声道:梁先生,我与五殿下依约前来,请莫要为难城中百姓。
只见梁珏在城头示意,城上悬下吊索,那城上的将领道:劳烦二位,坐在云梯上,我等将二位拉上来。
梁珏万分小心,生怕开城门迎二人进城,李羡尘会借机攻城。
李羡尘目送云梯缓缓上升,忽然催马飞奔,那马儿跑得极快,顷刻便跑到两军战阵中央,他向前冲,他的护军自然提着他常用的兵刃跟在他身侧。
李羡尘带住马匹,向护军伸手道:飞月。
护军马上递给他一柄长弓,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系在羽箭上,将那柄名为飞月的弓拉满,倏的羽箭离弦,铛一声,重重钉在城墙旗杆之上,箭头深没入内。
梁珏心头一颤,眼含怒色看向他身旁的江湖人首领。
那人心领神会,行礼低声道:他并没有伤您的意思,是以属下不曾出手。说着,飞身而起,将信摘下,给梁珏看。
李羡尘目送洛银河入城,远远的,他抬起手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他不知道洛银河能不能看清,但他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只见洛银河身影一滞,回身,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比心,洛银河当时醉酒的荒唐动作,最终成了两个人无声的约定。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隐入城内,李羡尘才兜转马头,号令一声:扎营!
大军城外驻扎。
江南城内,重兵驻守,看得出梁珏的私兵训练有素。
江南道府衙已经被梁珏占了,童沅江屁都不敢放一个。也难怪,他要是炸刺儿,只怕脑袋早被梁珏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