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孝子庄森
「我不是想驳斥你，卢瑟。」
「恰恰相反：我很清楚恐惧之眼的隐患有多大。」
庄森弯着腰，挪着步，把两只大手并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就在几秒钟前，还在与他的脸双向奔赴的陶瓷杯子，一点点地蹭到了卢瑟的办公桌旁。
「但想必卢瑟你也清楚：被动挨打总归不是什麽好办法。」
虽然口头上在反对，但原体的语气中却是不乏讨好：在发现卢瑟依旧双臂交叉，只是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后，庄森只能静悄悄地先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摆在原先的位置上，顺便打理好卢瑟刚才暴起时，被气流扰乱的各种文件：杀人如麻的雄狮此时竟有些笨手笨脚的。
做好这一切后，庄森又瞟了眼卢瑟的杯子，觉得有些不合适，便探出一只手，五指并拢，抵住了陶瓷边，向前推了推。
再推了推。
嗯，还差点。
又戳了一下。
现在差不多了。
原体点了点头，又瞄了一眼卢瑟的方向：在意识到他的养父已经调整好了呼吸，看起来已经没有那麽生气之后，庄森便抓紧时间退到了稍远的位置上。
啊，对了！
走到一半，灵机一闪的原体便强行改变了步伐，凑到了卢瑟的那张星图面前。
当拍着胸脯，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的卡利班老骑士，再次看向他当年捡回来的讨债鬼时，却是发现了个专心致志，站在星图前，面色严肃的统帅。
好吧，仔细想想，这小子平日里还是挺给他争气的。
卢瑟心头的原本那点怒火，唰的一下子就熄灭了。
消失的和出现的一样快。
庄森刚才都说了什麽来着？
老骑士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庄森正站在星图面前，手指着恐惧之眼的方向。
还算知道轻重大小。
不知不觉间，欣慰的笑容已经回到了卢瑟的嘴角。
「庄森，你是想说：我要塞化卡迪亚世界的计划并不妥当。」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
「没错。」
原体点了点头，原本有些诙谐的气息一扫而空：当谈话的主题移动到指挥与杀伐时，眨眼间，那个曾为人类帝国攻略了无数堡垒世界的卡利班狮王，便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了卢瑟的面前。
有那麽一瞬间，卢瑟感觉自己如痴如醉，陷入了往日回忆中最甜美的那一部分：当帝皇的舰队还没有抵达卡利班的时候，当庄森还只是骑士团中，一个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寻常兄弟的时候。
那时，从他手中接过了宝剑与盔甲，成为了大骑士团有史以来最年轻团长的庄森，不就是怀着相同的气息，在礼堂中鼓动他们：团结卡利班上所有的骑士，将每一头巨兽屠杀殆尽的麽？
那是一切传奇的起点：如果他的人生是一本传记的话，庄森在礼堂中的那番发言，便是这本传记最完美的序章。
足以传唱万年的序章。
在这一刻，卢瑟甚至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了，他尽可能的压抑住短暂的失态，低下头来，详装作思考的样子，在因记忆而混混沌沌的脑子里，挖掘着有关于恐惧之眼的信息。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麽办。」
卢瑟咳嗽了两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肯定不能不管，庄森，恐惧之眼是莫大的威胁，而帝皇愿意将此地的防守全权交给我们，无疑是他莫大的器重与信任，我们必须为帝国防御有可能的入侵。」
「你说的没错，卢瑟。」
原体没有否认这一点，他的目光停留在星图上的黑窟中。
其实坦率的说，帝国中还没人能够下结论，证明恐惧之眼中存在着对人类有害的威胁：但是反过来说的话，也没人能确定恐惧之眼里面没有对帝国的威胁。
不过，卡利班狮王对于这种问题自有一套解答思路。
首先，虽然他本人对于恐惧之眼和灵能都不甚了解，但他的身边却并不缺乏灵能宗师：无论是帝皇还是摩根，都曾向他暗示过，要防备恐惧之眼中的波涛。
其次……
庄森的手指顿了一下：原体瞥了眼专心致志的卢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跟他说的。
那就是尼凯亚和马格努斯。
作为帮助帝皇收拾千子军团这个烂摊子的人选之一，庄森自然被允许保留一部分记忆，对于尼凯亚上的真相也算一知半解：虽然比不上摩根和马卡多，但是比荷鲁斯之流却是要强多了。
所以，在隐约回想起马格努斯到底都干了些什麽后，庄森在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在帝皇宣称空无一物的亚空间中，绝对存在着某些令人生畏的事物。
而这些被隔绝在现实宇宙之外的罪孽，倘若想入侵人类如日方升的帝国的话，那还有比恐惧之眼更好的进军通道吗？
哪怕为了这一点，他都不可能完全反对卢瑟的计划。
不过麽……
「虽然恐惧之眼的确是一个银河级别的隐患：如果其中真的生存着对于人类恶意，那麽它们对于帝国的威胁会远超食尸鬼群星，毕竟它距离泰拉是如此之近。」
「但是，卢瑟：你对它的守备工作还是太过于轻视了？」
庄森敲了敲桌面。
「你不应该将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一个要塞化世界上。」
「这太托大了。」
原体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深沟高垒，铜山铁壁，然后就可以搭建起永世不灭的要塞？」
「这是只有没上过战场的文人脑子里才有的异想天开。」
「的确，有些地方的战略意义重要到绝对不能忽略。」
「但古往今来，我就没听说过什麽永不陷落的要塞。」
庄森将两只手立在桌子上，直视着他的养父，面色严肃。
「看着我，卢瑟。」
原体稍稍仰起头来，金色的胡须遮掩不住他的骄傲。
「站在你面前的，是帝皇在大远征中最趁手的利刃，是为人类屠灭了无数异形文明的攻城锤：我可以用我过去一百二十年的军旅生涯跟你保证一件事情：银河中绝对不存在什麽一劳永逸的城寨。」
「证据就是我。」
庄森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砰砰作响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过去的战争中，我攻灭过异形帝国的首都，击毁过比行星还要庞大的太空废船，亲眼目睹了一座武装起来的星系如何在第一军团的攻势面前土崩瓦解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是山阵号还是马库拉格，甚至是泰……」
原体猛的停住了。
但一秒钟后，他继续发言。
「没错，甚至是泰拉。」
「只要给予我足够精锐的部队和流畅的物体补给，哪怕多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也有充足的手段和经验，在他的防线上钻出一道根本不可能堵住的漏洞。」
原体傲慢的交叉着双臂。
「所以，你就别指望只靠一个卡迪亚就能盯住恐惧之眼了。」
「即便你真的能建造出一座经受万年风雨的要塞，那我问你：恐惧之眼中的那些敌人，真的会傻到在持续一万年的时间里，如公牛般只盯着卡迪亚吗？」
「谁要真的这麽干了，那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知名的笑料。」
卢瑟没有回应，他只是在静静的听取了原体的建议，这是他在阿瓦隆的军旅生涯中培养出来的一个良好习惯：只要时间不紧急，老骑士就会尽可能听取站在他办公桌面前的每一种建议。
并仔细揣摩其中的想法。
「庄森，你想说……」
卢瑟的身体前倾。
「你并不反对我在卡迪亚上建立要塞的想法，你只是觉得这样做还不够保险，对吗？」
「没错。」
原体点了点头，手指从恐惧之眼移动到了卡迪亚。
「卢瑟，我很清楚你为什麽选择卡迪亚作为要塞世界的选址：它扼守着唯一一处能够稳定出入恐惧之眼的永久性通道，如果想要舰队从恐惧之眼中驶入现实宇宙，卡迪亚就是唯一一个选择。」
「但是问题在于，如果只靠卡迪亚一个世界，是绝对不够的：我去过那里，我很清楚卡迪亚的生存环境有多麽的恶劣，亚空间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实在是太深了，除了大气层中的空气，那里根本就没有什麽适合正常人生活的元素。」
「如果我们想将卡迪亚打造成合格的堡垒世界，那麽我们至少要在上面驻扎数千万脱产士兵：以卡迪亚自己的产出，是绝对养活不了这麽多士兵的，更不用说服务这些士兵的后勤人员了。」
「所以，还要有稳定的航道，固定的后勤世界，充足的船只……」
「这些都不是问题。」
卢瑟笑了一下。
「高领主议会会全权支持我们对于卡迪亚的堡垒计划。」
「你有信心说服他们？」
「不：他们已经同意了。」
卢瑟摇了摇头。
「相信我，庄森，泰拉的官员们比你想像的还要慷慨：他们会为卡迪亚的一切花销买单，后续的物资补给也会全额奉上，条件就是在卡迪亚驻守的士兵中，必须有一部分是泰拉亲自抽调的精锐，包括一部分帝国之拳的士兵。」
「没问题。」
庄森点了点头：他本来就打算往那里派一些暗黑天使，如今再来些帝国之拳也没什麽。
「但这还不够，卢瑟。」
接着，庄森的手指便在星图上相继划出几个重点。
「如果真的想将恐惧之眼的威胁困在笼子里的话，那麽我们就必须以卡迪亚为中心，并以我指出的这几个世界为支点，打造出一个围绕恐惧之眼的牢笼：就像我的兄弟康拉德围绕着食尸鬼群星，打造的那些要塞世界一样。」
「卡迪亚丶卡利班丶还有这个名为警戒星的世界，它们将成为恐惧之眼牢笼的三个支点，彼此之间遥相呼应，各自驻扎大军，一处有难便要另两处支援。」
「除此之外，南边的铸造世界阿格里皮娜，还有北方盛产精工武器的工业世界沃斯托尼亚，也都应该被融入进来，作为卡利班牢笼的后勤保障：而在警戒星旁的骑士世界达洛瓦，曼德科尔骑士家族也应该负起更多的责任。」
说到这里，原体停顿了一下。
「你能确保这个曼德科尔家族的忠诚，对吧，卢瑟？」
老骑士点了点头。
「曼德科尔家族的公子们就在窗外的大使馆里，你可以见见他们。」
「行。」
原体从善如流：他也不是完全不懂得变通。
「告诉曼德科尔的至高王，在他们的后裔中，如果有人无法与骑士王座产生共鸣的话，也可以让他们来参加暗黑天使的选拔：我亲自为这些候选者们举荐。」
「即便失败了，卡利班上也永远会有属于他们的位置。」
「另外：我很期待曼德科尔家族加入第一军团的远征计划。」
「我会转达的。」
老骑士靠在了椅子上。
「但话又说回来，庄森：我们也不能只盯着卡迪亚。」
手指指向了帝国的西北方。
「看这里：银河的西北方还存在着一大片无主之地。」
「……」
庄森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这一大片荒芜的无主之地是当年与冉丹帝国还有【那个人】的战争所导致的。
「这的确是个威胁。」
原体点了点头。
毕竟这块无主之地几乎有整个朦胧星域的四分之一大小了，而且紧挨着他和荷鲁斯的国度：若是影月苍狼西进的话，那他们本就庞大的狼之国度，将会膨胀到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这是庄森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卢瑟。」
当原体点头时，老骑士正有些发愣的看着他。
明白他的意思？
什麽意思？
卢瑟感到困惑。
他怎麽不知道他有意思呢？他不就是指了块地方麽？
「这的确是个隐患。」
庄森戳了戳那块无主之地。
「我们也需要解决它。」
「……」
卢瑟瞥了眼星图上，几乎有三分之一个卡利班同盟大小的恐惧之眼，又瞥了眼比整个塔利班同盟还要大的【新隐患】。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会发动新的远征，为帝皇荡平这里的潜在威胁。」
「幸好！」
听闻此言，卢瑟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
「而你要跟在我的身上，动员起足够的移民船只：当我消灭这片无主之地中潜在的威胁后，你负责将这些世界收纳入卡利班同盟中，扩张我们的防区，直到荷鲁斯的狼之国度无法进一步西进。」
「……」
卢瑟抬起头来。
「你是说：我们要殖民一块比整个卡利班同盟还要大的土地？」
「你知道你的这句话是什麽意思麽，庄森？」
「我当然知道。」
原体笑了笑，随后充满信任的拍了拍卢瑟的肩膀。
「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他怎麽就不知道，他能做到只靠一个卡利班同盟，就去殖民四分之一的朦胧星域呢？
这都快有奥特拉玛五百世界的五分之一大小了！
「你……相信？」
「我看摩根就做到过。」
原体摸了摸下巴。
「而且她也没为此抱怨过：想必不是什麽困难的工作。」
「殖民开拓而已，又有何难。」
原体的面容是如此灿烂。
「安心，卢瑟。」
言罢，庄森还不忘再欣慰地拍了拍养父的肩膀。
他当然明白卢瑟的心理：早在几十年前就明白了：但是那时正值大远程的紧急时刻，他自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帮卢瑟解决埋藏在心中的宏图伟业。
即便很清楚老骑士渴望在星宇中建功立业的想法，他也只能无情的将其赶回卡利班：卢瑟的落寞是庄森无法忘记的记忆片段，也是他发誓要弥补的遗憾。
而现在，到了回报的时候了。
时间还不算太晚。
毕竟卢瑟才一百多岁：正是应当出门闯荡，勇攀高峰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