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殷抵达川水县时,所带领他们的军官告诫他们的第一条军规。
虽然是王爷之子,但是自从来了这里,齐王从来没将他视作自己的儿子,而是将他看成与旁人无异的一个小兵,一切都要听从自己头顶的长官。
江殷身在燕云山下,列在丛丛密集的行伍当中,身穿着与周身人无异的小兵服饰,听着队伍前的军官站在阴翳沉浓的滚滚乌云下的凶声训斥。
燕云山的冬天来得很早,三秋未完全过去,一场场白茫茫的雪便毫不停歇地飘落覆盖下来,他列在军伍之中,脸上已经被冻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眉毛眼睫上也凝结了点点雪白,一抬眼,便能望见风雪呼啸之中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燕云山顶。
在这样永远难见光明的严寒之地,一日之间只有几个时辰是能看见一丝微弱阳光的,更多的时间都是浸在不分白昼的深沉夜色里。
江殷穿着满身铠甲戎装,站在狂风骤雪里站岗,厚重的白皑压在他的肩膀,风如刀剑般刮着他的面孔。
他熬着。
就这么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地熬着。
不论是熬着风雪守夜站岗,还是熬着鲜血淋漓用手上的刀在与蛮真人的一场场交战当中疯狂厮杀。
多少次狂风呼啸的雪夜里浑身冷得如同冰窖里的冰柱,多少次在锋号里与跟前重重凶神恶煞的蛮真敌军拼杀成了血人,多少次刀剑加身,多少次身陷险境,多少次倒在死人堆里,多少次,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都熬着,咬着一口气不放,吊着自己的命。
但总也有自己熬不过来的时候。
这样的时候,总是相随身边的何羡愚与容冽伴着他,撑着他,搀扶他,把血淋淋的他奋力背出来。
或者,他就想起记忆里她为数不多的笑容。
每当他觉得无论如何都撑不下去的时候,濒死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中的她的笑容。
她的笑意,那般沉静柔美,像是一折新雨后的栀子花,又像是浸润在鳞波池潭中的月色,虽然缥缈如云烟,不可捉摸,但却仍旧是他心底最后的一点坚强意志。
那无数次的风雪里,他握紧了手中沾满鲜血的刀,总是她的笑容支撑起他的身体,唤醒他一点一滴的求生之欲,让他一步一步,在这片山脉之下走过了更长的岁月。
嘉熙三十七年转瞬即过,年关将近,除夕将至,军人亦是人,在这万家灯火明亮、千万人团聚的时刻,心中也难免思念故土上的亲人、妻室与儿女。
除夕时岁,江殷并未轮到站岗守夜,于是便回到自己的营帐当中休息。
军营当中不拘小节,三十余个臭老爷们儿都挤在一个大帐底下,也都睡一张大通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