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2 / 2)

夏红果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去看沈欢晾在阳台上的白球鞋,鞋子被爱惜得很好,用细薄的白纸敷上,据说可以防止它发黄。三天后是沈欢的生日,她和室友们早就说好了,要到她的男朋友那里吃饭,就穿这双鞋。

夏红果一直不知道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沈欢永远只用“他”来代替。关于他们之间的典故,夏红果也早就烂熟于心。沈欢念初二时他念高三,沈欢考到这座城市来,他刚好大学毕业,在一家地产公司做事,租住的房子在城南,每个周末,沈欢就赶过去看他,周日才坐深夜的公交车回来。

这双白鞋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他从未问过她穿鞋的尺码,却在过年时拎回一双恰好的鞋子给她。她问起,他说是有一年她从他身边经过,他手中的书一抖,落在地上,两人同时去捡,讪讪地不敢去看对方,她当时穿的是露趾凉鞋,脚指头莹白如玉,少年登时屏住呼吸。

“那本书是32开的,我偷偷地量了一下,你的脚正好和它等长。”理科生自有他的逻辑和计量方式,却因此一举赢得沈欢芳心。

沈欢是陕西米脂人,那个传说中出美人的地方。她果然生得唇红齿白,貌美如花,时常将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露出修长的脖颈,像婷婷的鹭鸶,瘦骨伶仃地走在校园里,引得好多男生竞相打听她是谁。入校才半个月,她收到的情书和小玩意儿就琳琅满目塞了一抽屉,可她一概客气的拒绝,转而对室友说:“我和他是认真的,我们是要结婚的。”

B

原来匹配美人沈欢的男生是这样的,穿蓝色毛衣,温和家常地招呼女孩子们坐下,茶几上摆满了小零食,他自己到厨房里忙碌。沈欢跟进去,又被他推出来,让她陪朋友看看电视聊聊天。

他做了各式各样的面食,又照顾夏红果她们这几个南方女生的口味,对着菜谱做清淡的上海菜。夏红果倚在门边看他拿起量杯,一丝不苟地将淀粉注入,念念有词:“250克,250克。”倒得多了些,连忙拿小勺子舀出来,夏红果看得滑稽,扑哧一笑。他听见了,搓搓手,只是笑,那么清明的眼睛,什么都没有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酒是男生自己学着做的,沈欢最爱喝的陕西黄桂稠酒,她每喝必醉,每醉必喝。生日蛋糕还没吃完,她就醉了,仰起脸,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连名带姓地呼唤他:“何永镇,何永镇。”

这般亲昵肆意,仍只让人觉得娇憨。女孩子们和他协力,把沈欢抬到床上去,又打着呵欠跑到另一间房里睡下了,这儿离学校太远,夜又深了,回校不安全。便只剩下夏红果收拾满桌狼籍,又问他:“家里有橙汁吗?橙汁能醒酒。”

他笑了:“每回她都这样……不过你放心,她不会有事。”

……此地哀鸿遍野,不过你放心,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夏红果浑身一震,那句话,竟是等在这里的。她立刻很想把那五块钱拿给他看,真的,多平常的一句话,她却记得这样久,神示般地在她头顶打了一个轰天的雷。

然而她终究知道,纵然没有前因后果,她也会被他吸引。在沈欢日复一日的诉说里,她熟悉了他的灵魂,甫一见到,他的肉身和灵魂重叠得丝丝入扣,且更生动,她无法忽视。夏红果立在幽静的壁灯前暗暗看他的身影,他夹了一些剩饭剩菜拿到微波炉里热,席间他忙着给沈欢布菜,根本就来不及吃几口。夏红果递酒给他,自己手里也端一杯,慢慢地喝。

何永镇接过酒:“她就是爱喝这种酒,我手艺不精,家里那边酿造的还要好些。”

他来自陕西,那里有相爱的情人隔着山唱情歌,有干涸的河,有雪白的馍,有千年的传说和黄土高坡。他吃饭时喜欢蹲着,农忙假时,他在种不出好庄稼的土地上,将锄头使得很帅,某一个月黑风高夜,他用这把锄头砸碎了学校宣传栏的橱窗,偷走了她的照片,换了一张蔡卓妍的小照贴上去,半个月后才被人发觉。

他的事迹,沈欢都讲给她听过,她一早就知晓。他像是苍穹,日日相对,仍空白如纸。但因了这空白,可以假想出无穷旖旎的色彩,待见着了,一颗心便似鸟在空中折了翼。

夏红果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喝酒,何永镇也不劝她,陪着她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一回,我们酿了一坛酒,她剪了一对戏水鸳鸯,我在旁边贴了红纸,写了‘情浓如薄酒,微醉好入眠’,是她要求写的,送给她刚出嫁的英语老师。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在雪地里跌了好几跤,洒出来的酒全被她哧溜哧溜喝光了。”

他说的全是与沈欢相关的旧事,夏红果居然很爱听,两人不知不觉将半坛酒都喝光了,却都没有睡意,就开了电脑看电影。两个小混混去吃烤鸡,大师傅细心地烤着,其中一个说:“如果要是有天,我变成了他这么无聊,你就找一把最大的枪,从我后脑勺狠狠给我一枪,你知道么?”

另外一个说:“不,我要给你三枪。”

夏红果笑了起来:“卖烤鸡有什么不好?它总会让我想起很明亮的东西,明亮的下午,明亮的晚上,我相信来买烤鸡的人都是愉快的。”

何永镇低声说:“中学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个有啤酒,香肠,泉水和音乐的地方生活,食物和阳光一样金黄。”

半夜下了雨,天亮时分推开窗,对面人家的亭子间有雨滴洒落。夏红果自告奋勇出去买早餐,门前的小巷很破败,随处都是水洼,回来时她将裤腿挽得高高的,蹦跳着左右躲避。何永镇在刷牙,无意识地朝外面望去,赤腿的女孩子跑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像小鹿跑过原野。

夏红果有所感应,抬起头邀功似的扬了扬手中的早餐袋,睁着明澈的大眼睛,小脸从晨雾里逼近,像他幼年时攀爬在桃树上,试图伸展双臂去摘下的,那颗脆生生的桃。他依稀听见当日的欢笑声,一分神,四周仿佛天清地阔,整个城市那般轻快。

夜里说过那么多的话,此际却只默然地分坐餐桌两端,吃完早餐。何永镇回到卧室替沈欢掖好被子,嘱咐夏红果:“小鬼,无聊的话上网听听歌吧,等她们醒来,吃了饭再走。”

一夜未睡,他的眼里有血丝,依然收拾得整洁,衣冠楚楚地去上班。他租住的房子很老了,卫生墙上的绿漆纷纷剥落,显得斑驳阴凉。楼梯是木质的,他一步步地下楼,像啄木鸟笃笃地医治一棵病入膏肓的树——他的步伐里,是有这么一种可有可无的气息的,工作于他,大抵并不是非做不可,但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第 10 章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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