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盛开旧蔷薇 作者:纯白阴影
第 12 章
可是,谁来拯救这迷了途的爱慕。夏红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忆起他做成屏保的那个句子,四方男儿事,不敢怨飘零。他把本可在辽阔的山坡上放羊牧马,引亢高歌的年华,丢在了冷暖都市,为了一套二居室奔波劳累,在想起家乡茫茫的天地时,他是否会后悔呢。
世人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而米脂的汉呢,泯灭在生活里,无人提起。他和沈欢,会纠缠下去吧,直到荆棘丛生,无路可走。告别时,他将食指放在自己的眉心,轻轻地比了比:“眉间放一字宽。小鬼,我记得。”
夏红果点点头,笑了笑。他对她,或是她对他的那点隐蔽的情意,就此沉没了。他想,纵然有爱也无法爱了吧,爱情,总是要在对方面前藏一些拙才好,他没能管住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放任地让她看到了他所有的窘迫和困顿,还怎能滋生敬慕,领略美妙呢。那就一鼓作气地放弃到底吧,生活让他自顾不暇,焦头烂额,他没有气力再去折腾生事了。而她和杨飞也就这样了吧,少女时代的梦中,她遇见过一只带伤奔跑,流血不止的鹿,可她现在不要再想了,且让她再穿着虎皮裙吧,在生活里,跳一个色彩斑斓的舞。
后来那女孩翻出那张五块钱币,丢弃在街心花坛。这一回,是会被早起时睡眼惺忪的清洁工扫进垃圾车,再不见天日,还是会被哪个无知稚童捡去呢,她是立即将它变成了一块巧克力,或者如她一般夹在书页里,时时想起,时时困惑呢,夏红果无法预知。
在那样一个烟尘漫天的街头,那句始终不曾说出口的话,被写在一张生死未卜的钱币上:愿我后世为君妻,好丑不相离。而他用冻伤的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雪,这就是最后了。
完。
那人独居不好
A
很多故事,都要从一座城说起。
比如2003年的上海,如果在凌晨二时下楼,出门右拐,第2个十字路口,有间24小时便利店,灯火彻夜不眠。我习惯在周三和周六的晚上推门进去,因为名叫小杰的男生会在这两天值夜班。
深夜的店堂通常只有一名店员,商品琳琅满目,牛肉丸和茶叶蛋热气腾腾,女士外烟整齐地码在货架上,小杰靠在收银台边,衬衫纽扣只扣两颗,袖子卷起来,专心致志地玩电子宠物狗。我自顾自地舀四粒牛肉丸,加番茄酱,加辣椒酱,取一支竹签,慢吞吞地吃完,三枚硬币往桌上一拍。
12个平方米的空间,我和小杰相对,互不言语。临走前,帮他把唱片机的音乐声调大点,他头也不抬,说谢谢。
你有没有试过,你喜欢的人近在咫尺,他在和别人谈笑,根本就没有看到你?小杰便是如此,沉浸在他的世界里,自得其乐,目中无人。但我不介意,2003年的时候,我还来不及爱上他,我来看他,只因他像极了先生,像朗眉星目少年时的先生。
B
2001年我16岁,得了奇怪的病,经常失眠,只要一遇冷风,胸口就疼得直哆嗦,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妈妈便带我去看中医。
先生住在城东,他双目皆盲,医术在小城却有良好的口碑,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妈妈带我进去时,先生正安抚病人,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看到明晃晃的针,吓哭了。先生选了一张唱片放给他听,没有歌词的纯音乐,曲调清凉,他拍着小男孩的背,和蔼地说:“不怕,不怕。”
音乐很宁静,在病房里回荡。小男孩很快安静下来,皱着眉,听凭先生为他施针,一声不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生,他高高瘦瘦,穿整洁的白大褂,清俊得像瘦金体小楷,待人也温,接物也和。
轮到我的时候,先生询问了病情,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我用民间的语言翻译,就是我体质很弱,畏寒怕风,需要扎上几副针祛除体内湿气。我捋起头发,露出额头说:“好啦,你来刺吧。”
先生微微笑:“大家不许难为她。”
妈妈惊异地看着我和先生一唱一和,完全不得要领。我嘻嘻笑,猜她肯定不明白这两句对白是《射雕英雄传》里一灯大师面对瑛姑寻仇时说过的言语。先生的手指很亲切,准确地判断穴位,一针下去,毫无偏差。他抚摸我1985年新生的皮肤,那年,我出生在宁波。那年,他双目失明。
此后我便常来就诊,到得早了,就坐在庭院里翻画册,先生给病人准备了很多书籍和碟片打发时间。有时我闲得无聊,就和抓药的小伙计聊天。小伙计娃娃脸,爱笑,十八九岁,唇上有稀疏的胡须,是先生的远房亲戚,跟他学手艺的。先生忙不过来的话,小伙计就帮忙给病人按摩,但大家对他都不是太信任,宁可等,也要让先生亲自施针。小伙计就怏怏地回到柜台坐着,有病人抓药,他就眉开眼笑地忙开了,我故意逗他,他也不恼,抓抓头发笑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先生让小伙计出去买十斤红葡萄,自己动手做葡萄酒给我治病。将葡萄揉烂兑白糖,放在密封容器里,搁在背光处,隔几天,就把容器倒一倒,让其充分发酵,然后再用纱布过滤渣子。两个月后,他让我尝尝,红酒里含有丹宁酸,有助睡眠,睡前喝一小杯就好。他说:“那年我的眼睛还看得见,在北京一家医院治病,邻床的伯伯送给我一瓶红酒,是从阿根廷带回的,滋味不知多好。我还想着,等眼睛彻底好了,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真巧,我从小就很向往阿根廷,七月九号是它的独立日,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我真崇拜先生,他懂那么多,他一到来,我就没病没灾。
C
诊所里终年音律不断,有回我听到先生对病人说:“我12岁患了眼疾,母亲四处带我求医,17岁彻底失明,留在视觉中的最后印象是在上海,动物园里的大象用鼻子吹口琴,这是我后来用音乐分散病人注意力,减轻疼痛的最初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