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权力者可控制超凡镇压底层的世界,统治者既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底层民众考虑精神支柱,哪怕是欺骗性质的、让底层愿意忍受长久苦难的镇痛剂,也不屑施舍。
而正神教派(金币教会),也不可能对信众许下超出教义范围的许诺。
绝望之中的塔奇亚人,投身人人避之不及的邪神教派乞求心灵依托,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马车车厢中挤满的人,人人身形瘦削、面颊凹陷、衣衫褴褛,精神却都很好,一双双眼睛在简陋的车厢外透进来的火光中闪闪发光。
原来你是巴博巴镇那边的人,难怪我觉得你有些眼熟,我去镇上的时候可能见过你。你也是来选圣仆的吗?
被挤得大半个身体都斜斜窝在车厢角落里的青年人,难掩激动地与屈膝而坐的年轻女孩搭话。
不是,我们是来当圣侍的。曲着膝盖的女孩高兴地看了眼旁边的同伴,道,祭师大人说,我们巴博巴镇的虔诚供奉让主祭大人很高兴,这次圣侍全都从我们镇上选。
原来是这样。跟女孩们搭话的青年人不无羡慕地道,我们村去年的供奉就没有交全,这次也只从我们村里抽了十个人
能选中圣仆也很棒了,我上次看见随同祭师大人到镇上去的圣仆了,听说是从格拉特镇那边选上的圣仆,只是在圣境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六辆马车里装着二百多人,有青年,有少年,还有部分较为年长的中老年。
这些年龄不等的塔奇亚乡镇居民,身处于深夜中行走于群山之中的古怪车队里,挤在根本就不是用来乘坐的简陋装货马车之中,却无一人感到畏惧惶恐,反而是人人面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期待向往之色,甚至还有心情与身旁的人热烈地讨论起未来。
这显然是极其诡异的。
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种诡异。
车队转进通向无名峡谷的隐秘小路时,打着火把、骑着马跟车的黑袍人,还纷纷用手拍打马车车厢,提醒车内的人们:快到圣境了,大家都安静一些,可别让主祭大人不快。
别再说话了,主祭大人不喜欢吵吵闹闹。
车内的人不分老少,尽皆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满怀向往地看向黑暗中只能模糊看见个轮廓的圣境。
又行驶一阵,车队驶进无名峡谷内。
峡谷入口处燃着数堆篝火,山壁上插着火把,约四十余名黑袍人分列两队,静默以待。
一名披着厚重白袍、头上戴着金冠的白发老人,在两名黑袍侍从的拥护下站在人群前方,威严地看着驶来的车队。
这种庄重的气势,让马车内最跳脱的少年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车队停下,驾车的、跟车的黑袍人齐齐下马,单膝下跪,恭恭敬敬地冲那名白袍金冠的老人行礼:主祭大人。
白袍主祭面上露出和蔼慈祥微笑,伸手向上微抬:辛苦了,诸位。请我们的教友们入圣境吧。
随着这名白袍主祭轻飘飘地一挥手,列阵在峡谷前的肃穆黑袍人队伍有序地向两边分开,让出路来。
跟车的黑袍人纷纷起身,拉开并没有锁上的马车车门:下车!
一个个来,年长的教友先下!
马车中的平民何曾见过这种了不得的隆重大场面,尽皆温顺无比地服从命令。
被列成长队、穿过黑袍人的夹道欢迎入谷时,这些已经被震慑得心神失守的平民,在黑袍人的安排下,毫不质疑地、感激地、激动地,对那位神圣伟大的白袍主祭叩首朝拜。
无名峡谷内已经被教派经营数十年,进谷便可看见的整齐的石板道、高大雄伟的石制宫殿、规模惊人的祭坛,再度让这些入谷的平民大受震撼。
选圣仆的往这边走!
圣侍待选者往这边来!
黑袍人几乎不用废什么力气去维持秩序,只是简单呼喝几声便把二百多名平民分成两队,分头带走。
以青壮年为主的选圣仆队伍中,那名曾经像镇上少女搭话的乡村青年发现自己身处的队伍里人非常多,甚至还担忧起来:这么多人来选圣仆,我会不会选不上?
另一边,人数要少得多的、以少女和老年人为主的圣侍待选者队伍,与同伴并行的镇上少女,则正兴奋地盘算着:这次中选圣侍的人不多,我应该有机会留下来,不会被送回去了。
将这些平民带往安顿地点的黑袍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平民的反应。
对前途茫然无知、满脸兴奋的人;面露忧虑的人;控制不住地对同行的竞争者露出厌恶排斥情绪的人;皆清晰明确地落入黑袍人的眼中。
将这些平民分别安顿在峡谷深处两侧的平房内,黑袍人只各留了数名同伴看守,其余人尽数返回峡谷中部大殿。
进入峡谷的平民是不会逃跑的,即使无人看守也不会,黑袍人对此无比放心。
平民入谷后便回到大殿的白袍主祭此时已经摘掉沉重的镀金铁冠,脱掉闷热的外袍,正与负责运送这批平民的黑袍人领队关起门来密谈。
白袍主祭脸上早就没了那种假装出来的慈祥和蔼,冷酷地道:这批圣侍祭品,数量不够。
黑袍人领队为难地道:我知道,主祭阁下。但你是知道的,我们必须得送一些落选的活祭祭品回去,下一次去选祭品时,才会有更多人应选。
又要放走一批,还得留几个入选的圣侍让那些平民看,数量就更加不够了。白袍主祭摇摇头,道,算了,这次就从圣仆里面挑几个补上吧。
黑袍人领队这次没有反对,这一批选上来的圣仆数量很多,提前消耗几个没有太大问题反正这些圣仆,本来也只是在峡谷中干活的苦力而已。
将空无一物的无名峡谷经营成如今这等不输于一些正神教派圣地的壮观模样,献身的圣仆,早就难以计数。
两名邪神教派首脑密探一阵,直到有黑袍人敲门汇报教友已经安顿完毕,白袍主祭才重新披上圣袍、戴上圣冠,与黑袍人领队一前一后走出大殿。
无名峡谷中的数十名黑袍人教徒,尽数集合在大殿外。
这些黑袍教徒,全都来自历年入选的圣仆、圣侍,是从苦力和祭品中幸存下来的幸运儿。
当然,他们自身并不这么认为在白袍主祭和其他活动在山区外的游走传教的祭师大人口中,以及他们本身的认知中,他们是最为虔诚的、要将有用之身留用在为神明扩大现世影响的修道者。
与平民期待着成为圣仆、圣侍一样,这些黑袍教徒,也期待着有一天能获得神力,成为主祭、祭师、黑袍人领队那样的超凡者,成为供奉神祗的神之使徒。
白袍主祭面带悲悯地看向这批虔诚的教徒,举起双臂,如同过往几十年那样,准备宣讲他们供奉的神祗有多么伟大,为这位神祗献身有多么荣耀
做出宣讲前的动作,白袍主祭却没有顺利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