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斯城的事儿,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迈尔斯队长手里捧着茶杯,将头靠在高背椅上,神情疲倦,嗓音嘶哑消沉。
梅斯队长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名同僚。
塔奇亚领的异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梅斯队长问道。
不知道。迈尔斯队长摇头,强打精神坐直,当年我被派来继任时上一任队长已经发疯,无法对我交代什么。
顿了下,这位身陷无形囚笼多年、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守夜人队长幽幽地道:我在为上任队长整理私人物品,打算寄给她的家人时在她的行囊中,发现了上上任也或许是更前面几任的队长,留下的绝望的笔记。
通过笔记上的日期,我只能确定塔奇亚领的异状,至少持续百年之久。
梅斯队长无意识地握紧沙发扶手。
最开始时,我也不懂,塔奇亚领明明是教会的教区,为何圣地对此地异状视若无睹?迈尔斯队长自问自答,时间久了,我才渐渐明悟到这地方已经烂透了,烂到只要略微捅破脓肿,腐臭的脓液就会将一切毁灭的程度。
这位只比梅斯队长年长十岁、看上去却要苍老憔悴得多的克里克城守夜人队长,用那阴郁的、仿佛被绝望和疲倦浸透的无神双眼定定地看着阿德勒领来的同事:必须将塔奇亚领整个儿掀翻过来,才能解决的问题圣地是否愿意为了这么片伯爵领教区做出这样的决策呢?我们的塔奇亚领教区主教大人,又会如何选择呢?
梅斯队长很想斩钉截铁地答复他那当然。
但显然,这种回复连他自己都不信。
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是什么情况阿德勒领教区主教不愿留下任何履历上的污点,便情愿杜塔塔城大量未解决事件积压也坚决不肯松口与塔兰坦亡灵同流合污。
哪个高阶神官也不会愿意在地方上当一辈子教区主教,总是期待着回到中枢的。辛辛苦苦熬出来的资历,当然是越干净越好。
百年间,塔奇亚领换过数任教区主教,守夜人没法儿直接将消息传回中枢,但高阶神官不可能做不到塔奇亚领的状况,圣地不太可能一无所知。
而这,便能证明圣地的态度
梅斯队长嘴唇抖动半响,终究没能给出回应,腹内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对你的处境,我深表理解和同情。梅斯队长沉声道,不过你仍旧必须为所有的一切与你有关的,或与你无关的,负起责任。
神情萧索的迈尔斯队长,忽然露出个嘲讽味道十足的冷笑。
不,梅斯。迈尔斯队长自嘲地道,我这不是炫耀,我想你能知道我不会被追究责任,塔奇亚领的脓肿他用手比划了个脓包姿势,也不会存在。
梅斯队长一愣。
随即,这位仍旧年轻的、才将三十出头的守夜人队长,露出了个难掩愤怒、恼火、不堪的神色。
这种愤怒当然不是针对眼前这位身心皆疲的同僚,而是
那位黑魔法师,无疑很擅长政客的伎俩。迈尔斯队长满脸嘲讽地道,我想,他会接受圣地开出的条件枢机主教亚特伍德不就在王都吗?这位大人亲至,谁会不识趣地让圣地不愿看见的事儿发生呢?
够了,迈尔斯。梅斯队长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一点儿也不蠢,蠢货是当不了守夜人的。
迈尔斯都直白到这个程度了,他不可能还推测不出这事儿的后续
塔奇亚领绝无邪教泛滥之说,战败的前塔奇亚领主格凯特安也绝不会是骇人听闻的邪教教宗。
克里克城也从未发生过什么险些导致全城市民被疯狂邪教差点儿献祭掉的危险事件,唯一能被公开的,只有拉尔斯城封地贵族丧心病狂谋杀守夜人,激怒了金币教会,迫使教会在噩梦屠夫与格凯特安家的领地战争中立场转移乃至迁怒于莱茵王室,这么个大事。
百年来,执行着毫无意义的、漫无目的的漫长调查,在挣扎煎熬中老去、发疯、死去的数代守夜人,关于他们身上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将与塔奇亚领原住民曾经饱受过的邪教威胁一样,从历史进程中被抹去。
就像迈尔斯自己说的,塔奇亚领的脓肿已经烂到脓液涌出就会毁灭一切的程度,曾任职过塔奇亚领教区主教的数位高阶神官,不乏进入圣地中枢之人,这么惊人的丑闻一旦曝光金币教会丢失的,可就不仅仅是区区一个伯爵领的信民了。
梅斯队长缓缓起身,临别前,他看了眼委顿在高背椅上的迈尔斯。
你还能撑多久?梅斯队长哑着嗓子道。
迈尔斯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已经别过头去,没有让梅斯队长看见他的眼睛。
此刻,他也毫无转过脸来的意思,只是疲惫地道:请不必为我这样的罪人担心,梅斯队长。
梅斯队长盯着他看了会儿,长长吸了口气: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言罢,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梅斯队长,大步离开。
天亮前,在市政厅休息的杨秋见到了梅斯。
我还以为你也会为亡灵们的战果感到高兴,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张凝重的脸。正往杯子里倒冰可乐的杨秋笑着招呼梅斯队长坐下,喝点冰的饮料提神如何?等会儿天亮后可没有时间供人休息。
梅斯队长道谢一声,接过略带凉意的玻璃杯。
这种冒着诡异气泡的黑色饮料在杜塔塔城的后勤司食堂里也有售卖,长期跑到人家员工食堂蹭饭的梅斯已经喝过了,对这种甜味的饮品很有好感。
喝下冰可乐缓解了下心头压力,梅斯队长诚恳地道:杨先生,来请教您这样的问题或许有些冒昧如果如果梅斯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会儿要开口了,他仍旧难免感觉难堪,如果有保持着某种信念的人,在路途中,渐渐对自己脚下的道路产生质疑,那么该如何让自己相信,这条路并没有错呢?
杨秋不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