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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瑛自缢以求证儿子清白,犯了妃嫔自戕的大忌被褫夺后位、贬为庶人后,丧事无人料理。皇帝没有旨意为其一,废后及家族已经失势为其二。没有人愿意得罪新贵王贞,也没有人敢去劝做事决绝的皇帝。只有淑妃崔媛挺身而出,拖着病体拜见皇帝。
她本就是才女,自幼因病沉默寡言,本身却能言善辩。她言陈瑛与姚元睿少年夫妻,他不该做事如此凉薄。百姓尚知糟糠之妻不可弃,天子岂能因此小事失德,留下给后人嘲笑的把柄?
她言之凿凿,姚元睿听了,不得不同意将陈瑛葬了。更是下旨,说“皇后养不教在先,大不敬在后,虽废,念其侍朕多年,劳苦皆存,朕感念之,仍许以国礼葬之皇陵”,将陈瑛以皇后之礼葬在了先帝陵寝中。全了他的大德,也止住了一部分旧臣的议论。
而当时这一切,当时姚知微并不知情。因中秋在即,她按例回朝元阁为山上的师门送节礼去了。
她出生时在朝元阁,那比姚虞立国还要久的道家第一地。离开时父母兄长,还亲自送她的车队出了丹凤门。她这一走就是半月,也不过是半个月。待她得到崔媛派人送来的消息,匆匆起驾回宫时,长安城中已历过一轮血洗,天翻地覆。
她惊,她恨,她怒……
可于事无补。
她见不到母后最后一面,甚至,连她正式的葬礼都没能出席。
姚元睿一改往日的慈爱,心硬血冷,任由她在凄风苦雨中跪了一夜。在崔媛的求情和林澈的照顾下,她的高烧在第三日终于退了。没有人知道,游离与生死的那三日,她看见了什麽……
黄泉路,忘川河。
寒鸦阵阵,鬼火森森。
她遇见了死不瞑目的兄长,含恨而终的母后,以及那被无端牵扯其中的“逆党”。他们空洞的双眼了无生气,被执着血浸多年乌红色长鞭的鬼差,一下一下的鞭策。悄无声息地从她面前飘过,无法诉说仇恨,亦不能跟她道别。
唯有母后陈瑛,因为魂离体不久,眼里还有那熟悉的琥珀色瞳仁,可她也不能说话。鬼差的长鞭扬起又落下,姚知微没有听见声音,也不见她闪躲。
她看见,她的母后,硬生生挨着鞭子,不肯再往前一步。她瘦削的身形,随着鬼差长鞭甩起落下的节奏,摇晃不叠。她的两汪池里早已蓄满了水,却在那里兜兜转转憋,始终没有溢出……
姚知微拼命地叫,声嘶力竭;用力地撞,头昏眼花。可母女二人已是阴阳永隔,她们中间生出了一堵名为生死的墙。即便相知,也只能相望,然后渐渐相忘……
待她目送熟悉的面孔,接二连三彙入密密麻麻的鬼群,从此再也望不见故人时,地府开始回响起鬼哭狼嚎。喊冤叫屈的声音铺天盖地,姚知微竖起了耳朵,停止啜泣。她去听,用心听,只听到微弱难辨的一声……
“微儿,好好活着……”
活着,活着……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这次不同,它空灵轻盈,好似抓不住的风,也像长星陨落时最后消逝的尾光。
她忍不住号啕大哭,可天终会亮,梦也会醒。待阳光刺破云层,东方大白,她于大虞千千万万户雄鸡鸣啼声中回魂。姚知微多希望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噩梦一场。可重若千钧的眼皮,酸软无力的身体,隐隐作痛的膝盖,都在提醒她,那梦是残忍的事实……
第030章 重逢(二)
“母妃、皇姐, 可以用膳了。”
姚知礼叩击木门的“笃笃”声,打断了沉浸悲伤往事中的二人。崔媛又落了几行泪,姚知微也红了眼眶。闻声,她起身, 取过淑妃手中的帕子, 轻轻替她擦着脸颊上的水痕, 温声道:“母妃, 是儿臣不好, 您别难过了。”
“知礼叫咱们用膳呢,来,儿臣扶您……”
“好……”
三人许久未见, 在这承庆殿里再聚首,已是七年后。崔媛对故友幸存之女的思念, 饶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只是她一向内敛, 不善表达,只喜欢默默的做。所以她无法诉说一些早就深埋于心底的话, 直到故人凉了血、入了土,她再也没有了开口的机会……
没有觥筹交错, 三人就着小厨房做下的家常菜围坐一桌。望着姚知微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本以为将自己的秘密深藏了许多年的崔媛, 内心仍是难以自抑的作痛。
“这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崔媛看着满桌清淡的菜, 对姚知微笑道, “多吃点……”
“谢母妃……”姚知微点了点头, 换了素白瓷盘中的公筷,给崔媛拨了两块鲜嫩的清蒸鲈鱼。放眼望去, 这桌上的吃食的确是她幼时惯吃的口味,崔媛确实是有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