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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官阶森严,这上朝的时候,只有堂上官能入殿。他和同僚是参上官, 晴日里站在殿外的豔阳里,雨雪时候在廊下, 任夏阳冬雪的余威磋磨。尽管皇帝视朝的时间每次都不长, 但耐不住日积月累,他也浸了些岁月的风霜。
见殷于慎面色难看, 殷重也不敢再问。父子二人跨步迈入膳厅,丫鬟早已摆好了午膳。殷重挥退布菜的婢女, 亲自替殷于慎斟酒端盘:“父亲,此事不能不急。您得想想这麽些年, 咱们在殷姒身上花了多少功夫?”
“供她的衣食, 是府上顶好的;请来教她的那些女先生, 也都不便宜。”
“咱收养她这遗孤为的是什麽?”
“不就是图她能攀上高枝, 好让咱殷家能摇身一变吗!”
“所以,殷姒她就算不从明面入晋王府, 走暗道也得进。”
“哦?”殷于慎怀着心事,早觉满桌珍馐食之无味。听殷重这样说, 他撂下竹箸,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酒,缓缓道:“你又有了什麽鬼主意不成?”
殷重笑嘻嘻道:“父亲大人放心,儿子为了自己的前途,保準万无一失。毕竟这春起病气生,人一时不防伤了身,也是有的。这病呢,也可大可小,只看个人体质。”
殷于慎闻言一怔,沉声道:“可陛下已经下了旨,殷姒现在是蜀王的人,蜀王随时可能来要人。你现在在殷姒那动手脚,难保不会被蜀王发现。”
“父亲放心,儿子有分寸。”殷重不以为意,拍着胸脯道,“儿还指着殷姒让我飞黄腾达,自不会让她出什麽意外。蜀王对她估计也就一时兴起,主要是想让您难堪。”现祝赋
“不过您放心,只要殷姒在府上待够三天,这病也就不知不觉患上了。到时候是大是小,还不是咱说了算?”
殷于慎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就怕蜀王今天就来要人。这时候,给不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
“哪能呢?”殷重一口咬定,“蜀王要是这样做,名声可就败了。若她真是近日里传言中一般急色,那这种好色之徒,能有什麽出息?”
“果真如此,父亲您就不用担心了,殷姒也更不能给她接了去。”
被他这样一说,殷于慎倒有些恍然大悟。他的面色终于缓和,眉心皱起的川字也淡了下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做的干净些。”
殷重洋洋自得道:“儿子都晓得,父亲放心就是。”
殷姒在泰和三十二年被接入殷府时,不过刚满十岁。伯父与堂兄对她极是客气,给她在不算大的殷府独辟了一方小院,名为“桃居”,院内的空地皆种上了桃树。
每年春光烂漫之时,这方小院内种着的桃花就会在春风的催促下绽放。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院中桃花已开得极盛,如丹云彤霞,美不胜收。
殷姒就站在窗边,怔怔地望着这方小院。
院内桃花灼灼,几欲迷人眼。花朵随徐徐春风而动,不知不觉间,已摇下落红一片。
古人一向伤春悲秋,观此情此景,殷姒觉得自己的心情应是低落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同样“物是人非”,她跨越生死,隔过阴阳,一别经年,费尽心思,重新站在当年的地方。
对她嘘寒问暖的伯父,关怀备至的堂兄,在她父母亡故后,不远千里来接了她回府。而后,他们指着这方小院,以大家闺秀“足不出户”为由,将她养在深闺里六年。
殷姒那时不懂。她的父母虽然早逝,但她仍有承欢膝下的几年。她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岁,思念亡母太甚的父亲就因案牍之劳与生来之疾,阖然长逝。
她一个被呵护着长大的女孩,自然不能主持大局。甚至连父亲的葬礼,都不会操办。正急得团团转时,父亲的嫡兄殷于慎来了。她的伯父带着吊儿郎当的堂兄,替她父亲办完葬礼,顺道将她也接了回去。
说不感动是假的,没人想做孤苦无依的孩子。殷姒小小年纪就接连遭生离死别之苦,更加孺慕人伦之亲。所以她去了殷家后,对伯父的安排言听计从,无论是入宫还是二嫁……
她父母早亡,却无一不在闭眼前握着她的手,嘱咐她好好活着。生离死别自有定时,所以殷姒牢记于心,只要活着,每一天都要好好的活。
对于殷家父子收养的恩情,殷姒深感无以为报。他们希望她温良恭俭让,她便学温良恭俭让;他们需要她忠孝仁义礼,她便忠孝仁义礼。
温良恭俭让,晋王所喜;忠孝仁义礼,侍君之道。
他们骗她,他们都在骗她。
同床共枕的丈夫,说他的王权富贵尽数系她身;血脉相连的亲戚,说家族的荣辱兴衰皆由她成。所以,为了丈夫的野心,族兄的欲望,她殷姒,彻底沦为了世人的笑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