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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于慎带笑的脸一僵, 不过只是一瞬, 便恢複如常。他瞪了一眼身侧目瞪口呆的儿子, 转过身来, 谦和道:“大人稍等,估摸着这会儿,下官那侄女正在午憩。大人不若稍坐片刻, 待犬子先去看看。”
“不敢。”张庸拱手谢,顿了顿又道, “有劳。”
“大人坐。”殷于慎随和地笑笑, 而后对吩咐殷重道,“去看看你妹妹起了没, 叫她準备一下,跟张大人回去。”
殷重还没有从蜀王遣使来要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位大人。张庸绯服银绶,衣冠楚楚, 虽然蓄着长须, 但眉目间自有一股风流。若是他手中要是有一把鹅毛扇, 便是端着架子装作孔明, 殷重也信。
蜀中富庶一说,在姚虞一朝已成为历史。这麽多年来, 剑南的战火虽然不大,但兵燹常起, 已是千疮百孔之地。狼烟四起后的山水,还能养出这样儒雅的读书人麽?
见殷重不动,殷于慎沉声又唤:“重儿?”
殷重这才回过神来,忙连连点头,对张庸轻揖道:“大人稍待片刻,我这就去……”
话落,殷重便匆匆去了。
见他步乏淩乱,张庸垂眸,疑惑地开口:“殷侍郎,令公子为何见了下官,这麽慌里慌张?难不成殷姑娘在府上,出了什麽事?您可是知道的,她昨日才回府。”
殷于慎此时,背后亦是汗涔涔的一片。他想不明白,为何姚知微的心这麽急迫。她昨日上午刚讨了陛下的旨意去,今儿下午就差人来接殷姒。
儿子殷重中午方跟自己坦白,他在殷姒饭菜上做的手脚。尽管殷姒所食不过三顿,但女孩子娇生惯养的,身子骨是真说不好。这节骨眼上,殷姒要是生了什麽病,那照顾不周的罪名扣上他的头,他就是有口也难言。
想起他今日站在含元殿外,听着宣旨太监那刺耳的公鸭嗓中读出的圣意。大意是,姚知微仍为蜀王,续兼剑南节度使一职,一道诸事,皆可便宜,许以先斩后奏之权。又云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春彩三万匹外加京畿外良田两千亩等等。
这样的富贵与权力,是姚知微以七年剑南戎马生涯换来的。对大虞来讲,蜀王的这份奖赏来得不算轻易,也不为过。她得到的一切,是实打实的功勋所累,不容置喙文武百官,也没有什麽令人质疑的余地。
放眼如今的诸位皇嗣,无论是哪一位,都没有姚知微现在的成就。她这样被皇帝厚待,在今朝,简直可以说是“宠命优渥,举世无双”。就连废太子生前,也没有这种待遇。姚元睿如此看重她,倒叫他这昔日落井下石才爬上来的臣子惴惴不安了……
蜀王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张庸又是蜀王眼中的红人。所以,即便对方充其量就是个从四品,他也不敢怠慢。听他这样问,殷于慎只得赔笑道:“怎麽会?蜀王殿下能看上殷姒,是殷家和殷姒的福气。自昨日得了旨意,下官就把她当做蜀王殿下的人看,哪敢轻慢?”
想起姚知的嘱咐,本该儒雅守礼的张庸也不客气,冷冷道:“大人心里清楚就好,蜀王殿下如今不仅仅是亲王,更是实打实的朝廷大员。殿下现在得陛下看重,将来更是要镇守一方。便是诸位皇子,都得避其锋芒。毕竟东宫未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大人聪明,想来一定明白下官的意思。”
“是、是,”对方趾高气昂,殷于慎却不叠点头。恰好侍女送茶上来,他忙起身,亲自捧了送至张庸面前,唯唯诺诺道:“这个下官自然明白,只是……七年前下官不懂事,恐开罪了蜀王殿下。不知殿下她,会不会放在心上?”
张庸眼皮也不掀一下,自殷于慎手中接过茶。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垂眼一看,见翠绿的瓷盏中汤色皆正。轻轻抿上一口,确是好茶。
待做足了轻慢的声势,张庸才擡起头来,正眼看着殷于慎,哂笑道:“大人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满打满算,也才跟殿下七年。这过往之事,殿下从未谈及。殿下每日所思所想,无一不是剑南的琐事和陛下的心事。”
“殿下来时说,大人与她都为人臣子,为陛下分忧即可。至于私底下的恩怨,那都不重要。过去了,也就罢了。”
殷于慎松了口气,拱手道:“殿下心胸宽广,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庸撂下茶盏,淡淡一笑。他抚了一把自己的黑须,定睛望向殷于慎,平静道:“这四海之内,殿下的胸襟只逊色于陛下。陛下虚怀若谷,殿下虽只承陛下的十之一二,也能藏污纳垢……”
殷姒的小院不远,殷重一路小跑,赶到桃居时,已气喘吁吁。春桃趁着殷姒睡觉,跑到院中躲懒。这春光烂漫,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眯着眼,睡在晴日里摆出供殷姒休息的矮榻上,好不惬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