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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似寻常武夫舞刀弄枪的一双手, 几乎看不出风雨豔阳磨砺的痕迹。倒像是官窑里难得一见的臻品白瓷, 若无暇的玉。
姚知微举起了伞, 斜撑着覆在了林澈的头上, 替她挡下灿烂的阳光。就像七年前,对方不顾天子会不会降下雷霆之威, 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她身侧。风雨如晦,纤弱的身影, 安然如山。
时移世易,她如今的身量,比肩七尺男儿都绰绰有余。当年跪在瓢泼大雨中如狗一般摇尾乞怜的七公主,已摇身一变,成了操持一方权柄的节度使。朱紫做衣,金玉为饰,她终将煌煌不可一世。
“林婕妤为何一语不发,难道跟本王在一处,您就这样不自在?”出了承庆殿,姚知微率发言,先打破了两人之间这诡异的沉默。
“我……”林澈脸色苍白,“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姚知微轻呵一声:“林婕妤冰雪聪明,声音又好听。随便说些什麽,本王也如闻天籁,譬如——”
“恭喜本王觅得良人。”
林澈的步子慢了下来,掩在交叠广袖下的手,亦打了结。她纠结了片刻,终是决定如姚知微所愿,拾掇了心情强打起精神后,轻声道:“恭贺蜀王殿下觅得良人,祝殿下与殷姑娘百年好合,白头偕……”
“够了!”姚知微步子一顿,转过身来,绝望地对上面色难看的林澈,对上她那双清冷干净的眼,“林虚白,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的心早该死了……”她极力自持,声音仍就不可避免的打颤,“你可以当做是我年幼无知,是我胡言乱语。但我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我现在知道错了,错在曾经对你的一厢情愿。是我少不经事,说话欠考虑,我郑重地向你道歉。”
“我不会再奢求别的什麽……林姐姐如果疼我,就当……”
“我什麽也没说过。”
啪嗒——
心里紧绷的某根弦忽然断了。
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是从未有过的兵荒马乱。跟当年她义正辞严地拒绝姚知微时的感觉比,好像更糟了。林澈擡眼,望进对方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眸子里。
风掠水无痕。此去经年,姚知微已从天真烂漫的七公主,变成了喜怒无形的蜀王。她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戴上了情绪收放自如的面具。方才的动容声色,好似只是自己的幻听或是一场大梦。
但姚知微搭在她腕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着真实的温度。所以刚才那一段话,并不是她在梦。姚知微真的开口,开口恳求她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她能怎麽做?
林澈点了点头,压下心底翻涌的莫名情绪,答应她道:“好。”
“好……”姚知微低低重複了一句,如释重负。
她不想同林澈的隔阂太深。
锦官城和长安城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她难得回来一次,再想跟林澈等一干故人见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何日去。不说清楚,讲明白,就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扎了一根刺。不想的时候会隐隐作痛,想起来更是心神不宁。
蝮蛇螯手,壮士解腕。
既然拿不起,那便学着放下。
“你的身子……”姚知微收回手,伞影重新游移,似飘零的孤舟,“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吗?”
林澈摇了摇头,跟上她的脚步:“不算,以前也会疼。不过这两年,疼得更厉害了。太医院开的药一直在吃,按时服用能缓解不少。”
姚知微松了口气:“不讳疾忌医就好,慢慢调总会痊愈。你当年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也很厉害。说到底,长安虽好,终非尔乡。”
说着,她想起前不久“野无遗贤”时朝廷悉数黜落的寒门学子中,那个林澈的故人,不由沉默了下来。
“莫说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身似浮萍逐流水……”林澈神色黯然道,“便是这太平盛世,身不由己也大有人在。”
尤其是女人。
姚知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认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居于人下,就免不了要被他人操纵命运。”
“不过姐姐可以放宽心,好好看着。等我再归长安,应当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麽?”林澈问。
“没什麽,”姚知微模棱两可道,“伯父要南下修养了,会路过姐姐的家乡括州。如果姐姐想要给家中尊长带信,我可以代为转交。”
“括州……”林澈闻言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苦涩道,“也好。宫禁森严,我入宫十年来,递出去的家书不过寥寥几封。父亲、母亲年事渐高,我身为家中长女,不能侍奉在前,致使骨肉分离,是大大的不孝。我回去就收拾,劳烦阿微替我托王爷带些东西回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