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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圣人云:食色,性也。所以,陈令丰并不觉得先前可能的失态会是什麽丢脸的事,反倒认为,那恰恰是自己为人真诚坦率的表现。而且,考虑到外面人多眼杂,他又得维持自己陈家“败类”的形象,失态也不需要收敛。不过,姚知微的面子,他不敢不给。
殷姒正愁怎麽和他拉近关系,好在将来拥有这些真正的朋友的同时,增加自己在殿下心目中的分量。陈令丰话里有意的示好和亲近,无疑为她提供了这个契机。
“我名殷姒,小字双成。”殷姒一改方才的含蓄和疏远,颇为热情的自报家门,语调柔和了不少,“公子若是不弃,也可像殿下一样唤我的小字即可。
其声婉转,若鹂鸟鸣春,引人入深林。
“文王所以圣,大姒嗣徽音。”
陈令丰低着头,以扇柄击掌,称赞道:“善!”
“姑娘的名字不仅好听,还很有深意。”
殷姒隔着轻纱,报之一笑,苦涩道:“公子巧言,令我开怀。可,万一此‘姒’非彼‘姒’,而是灭了赫赫宗周的褒姒的那个姒呢?”
“非也,非也。”
陈令丰将折扇一展,边摇边笑:“双成姑娘须知,这社稷倾颓,所系绝非一人而已。多半是君昏臣佞,又赶上天灾人祸,时势迫之,所以江山叠代。”
“倘若定有人坚持己见,认为天下兴亡只在一人,那一人也绝不会是史书上所谓的‘红颜祸水’。妹喜亡夏、妲己葬商这种说辞,不过是同样生而为男的一些小人不敢承认自己的过失。”
“他们在把自己所犯的错误堂而皇之地推给女人前,还必须先找一个能掩盖自己真实意图的遮羞布。于是,履癸、子受这种君主的所作所为,大多数被扣在了他们身边的美人头上。”
“有时我真想知道,要是桀、纣泉下有知,是会感谢他们,还是会诅咒他们?”陈令丰望着面前不再飘晃的轻纱,弯了弯唇。
殷姒听的认真,忽而不闻其语,不由忐忑地吐出心中的疑惑:“所以……陈公子也不认同‘红颜祸水’这种说法吗?”
陈令丰合了折扇,正色道:“是,不过,我只是并不完全认同。在我看来,是人就会犯错,无论男女,不分尊卑。所以,如果殷姒姑娘想做彼‘姒’而非此‘姒’,那错的自然是姑娘。”
“不过……”
“不过什麽?”
“不过,我相信殷姑娘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为什麽?”
“因为殷姑娘还会这样问。”陈令丰用扇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殷姒顺着他点动作看过去,瞥见了他绿衣上浮光点点。定睛一看,竟是一簇簇若隐若现的如意竹叶暗纹。
她有些吃惊。
倒不是因为陈令丰顶着纨绔的名还穿着君子的竹,有辱斯文,而是他这身衣料乃是贡缎。之前陈令先那藏青色的圆领袍,用的也只是官样的小科绫罗。这种纺入银丝提花缎,几乎没有人用来裁制常服,而且——他还穿出来挨打。
虽说是做戏给人看,但这样未免太奢侈了。不过宫里贵人们的身上的锦衣比起来,却也算不上铺张。想起自己前世会裂帛撕绸发洩不满之时,殷姒忍不住红了脸。
姚知微的衣物并不多,除却部分用于出席特殊场合的用料讲究,剩下的那些都是市井中随处可以买到的料子,尤其是骑射所穿的那些容易磨损、需要勤换的衣装。她曾于某夜忍不住地问了一句,手不释卷的殿下看完了那页书才擡起头,认真地答了。随即,殿下又埋下了头,只留她一人被愧疚淹没。
“而只有良心未泯的人,才会这样问。”陈令丰朝她眨了眨眼,笑不露齿。
殷姒隔着面纱望他,像是在观一杆挺拔苍翠的竹。她忍不住想,或许陈令丰的地位,要比此刻厅中同姚知微议事的陈令先更高。而且,他更容易亲近。
陈令丰见她不语,不由提了提眉:“姑娘不信我的话?”
“虽说我在外没个正形,可对内从不……”
“我信。”
素手轻扬,丹蔻闪逝,那障目的面纱终于被它的主人揭起。陈令丰的话戛然而止,但不是被打断的,而是他自己忘记了继续。
殷姒双手托起面纱,言笑晏晏:“公子是个有趣的人,方才的见解我也很是喜欢。这世间,像公子这样看待事情不偏不倚的君子实在太少了。”
美人如月,煦煦春光照绮衣,风香气暖,浸湿了陈令丰乌黑的两鬓。等到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他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才堪堪从眼前笑杀兰膏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却仍下意识的喃喃道:“君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