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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腐的乌鸦盘旋着落下, 它们在啄食尸体。累累白骨曝于野,到处都是残破到已分不出所属阵营的战旗。冷月清辉下,是断壁残垣。
她在哪?
流云蔽月,暴起的黑影也盖住了她的身形。
“殿下小……”
噗嗤——
寒光一闪, 利刃入肉。
疼痛, 使姚知微恢複了神志。
黑暗中, 不知是谁被落石砸伤。潮湿的空气里, 浓重的腥味蔓延开来。与此同时, 她的额头上也生出了一朵血色的花。被人一把推开的殷姒跌倒在地,重重地砸在了泥泞里,发出一声闷哼。
姚知微觉得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眼有些睁不开了。她艰难地擡起手,沙触碰到了土混着涓涓鲜血化作的粘手的浆糊。身下的人似乎在极力地呼喊着谁的名号, 然而她已听不清了。
耳边的喧嚣、轰鸣在这一刻归为沉寂, 脑海中的铁马、金戈也一道隐入尘烟。周遭人声渐弱,直至完全彻底淹没在崩裂的土石中……
地动无情, 压杀数人。狂风骤雨紧随其后,久不见停。听着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陈令丰满面愁云。死里逃生的原济躺在木条垫起的简陋卧具上,默不作声。
“装什麽死?”陈令丰听见动静, 一把掀开了原济盖着的被絮, “你的胳膊已经接上了, 没事了。可殿下和殷姑娘, 可还在地底下埋着呢!”
地动停止后,陈令丰先是率人抢出了倒塌库房里的些许物资。而后又命人教逃出来的石匠, 用挖出的油布、藤条、竹篾片搭建帐篷。他自己则另外领了人,拾起残破的锹、铲, 冒雨去接应姚知微一行人。
在路上,他碰到了易飞和部分逃出的地下石匠。简单了交代易飞两句后,便各自行动起来。然而地动反複,他只挖出了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而且还昏死过去的原济、淩风和易鸣三个人。
放眼望去,坑洞被乱石堵死,竖井也多半坍塌。且雨势见长,夜色愈深。随行的亲卫虽不言语,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带来的惊吓都写在脸上。陈令丰亦感到又累又饿,见衆人皆一脸疲惫,雨夜难以展开搜救,只能下令拖着昏死的三人折返。
孰料淫雨霏霏,一下就下到了第二天晌午。天仍没有放晴的迹象,远山上的云墨虽淡,如丝的细雨却一直飘着。整个矿场都阴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连营帐里因生火做饭而升起的炊烟,都显得有气无力。
原济是饿醒的,身上的黏腻感让他倍感不适。左肩隐隐作痛,手臂大概是脱臼了。哪怕及时接上了,也难免肿得高高的。
原济艰难地扶着胳膊坐起,舔了一下发白的唇,从发干的喉咙里生涩地挤出两个字来:“抱歉……”
“我没想到会有地动,殿下她竟不肯先走,而是……”
“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着离开。”陈令丰的目光,冷得像数九寒天里,高啄的檐牙下倒挂的冰棱。淬闪着寒光的双目,与原济遥远的记忆中那个小小少年的眼神逐渐重叠。
一样的冰冷,只是那时是为了他,而今是对着他。
“我……”原济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我对不起殿下。”
无论是出于试探还是玩笑,碰上这个意外,都显得有些过火了。只是良禽择木,贤臣择主,不亚于“终身大事”,他当然需要慎之又慎的。毕竟,天子老迈昏聩,世家为利相争,藩镇尾大不掉,士子报国无门。内有官吏阳奉阴违,黎民负苛捐杂税;外有强敌虎视眈眈,边疆恐狼烟再起。
在大虞五位先君励精图治的基础上持续了四十年之久的“泰和之治”,看似欣欣向荣,实则已危如累卵。只要有一丁点火星迸到这锦绣河山上,便会形成燎原之势。到那时,盛世必将倾颓。而最终谁主沉浮,尚未可知。
姚知微虽有“天命”,但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者,亘古未有。即便她身边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可天下熙熙攘攘,有谁不是为一个“利”字?便是原济自己,也不敢说自己不是。
“现在说什麽都没用,”陈令丰将被絮一扔,将他重新覆住,“我已派易飞快马加鞭,赶回锦官报与思嘉。兄长那儿,亦遣了家仆知会。”
地动不发则矣,发,少亦殆害百里。陷庐舍,堕屋瓦,惊走禽兽,压杀官民。既然此处有大震,附近的州县必不能幸免于难。赈灾事宜,若无姚知微主持,难免会出现纰漏。
可是现在,蜀中的主心骨生死不明……
“眼下物资尚且够我们支撑十余日,此地距茂州府治不远,思嘉得信,不出七日就能赶到。”
“可有派人搜救?”原济抓着被絮,擡头问。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