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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能没有一点心事?
更何况, 以殷姒的单纯和癡情, 她所拥有的那些秘密迟早会对自己讲。操之过急,适得其反。姚知微在脑中一阵天人交战后, 终于把自己给说服了。她定睛望向殷姒,眼底有细碎的火苗在跳跃, 语气和缓,如同床笫间温柔的耳语:“你哪里不舒服?还是饿了?”
“你躺好, 不要乱动。”
“外面炖了汤, 我去给你盛些来。”
姚知微说罢, 便要从床上起身。殷姒见她动作生硬凝涩, 想起她在地底退开自己被乱石砸中,整个人直接跌倒在地。擡眼, 又看见她脑袋上顶着那麽大一块药布,当即吓坏了。
“殿下!”
她扯着嗓子惊呼, 声音哑得更厉害了:“我只是……我只是想出恭!”
姚知微身形明显一滞。
“您有伤在身,还是……”殷姒见状,又重新埋下面色微红的脸,慢吞吞道,“还是好好休息,不要乱动了。我、我……”
“我唤思嘉来帮我就好……”
“哦……”姚知微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这样,那、那我替你唤。”
哪里有什麽面不改色,不过是脸皮比较厚罢了。
不等姚知微张口,外面听到动静的姚思嘉就自己进来了。她先是看了一眼淡定的姚知微,又望向刚醒来就含羞带怯的殷姒,不由暗吃一惊。
“恭桶在哪?”姚知微轻咳一声,替不好意思的殷姒开口问。
“噢噢,”姚思嘉愣了一下,“您要出恭,我让人端进来……”
矿场上原搭有简易的茅房,一些石匠也配了夜壶。但她们这些突然造访的女子身份尊贵,同那些汉子一起蹲坑传出去终究不妥。原来为姚知微準备的屋舍早在地动坍塌,恭桶佚失。好在原济心细,自己削了木板,找桐油、铁皮做成,给她和雍素应个急。
姚思嘉很快去而複返,她身后的亲卫放下沖洗干净的恭桶,便领命撤得远远的。殷姒拢了拢衣物,开始穿榻边那双髒的不成样子的云头锦履。姚思嘉见她弯腰困难,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帮她穿。
姚知微亦缓慢地起身,拄着杖,自去避了。
天际风来,云卷云舒。
她擡起一只手遮住并不刺目的阳光,眺向远处青山。
暮春四月,东风拂过,山间是绿肥红瘦的景致。草秀莺啼,金乌碎影,远树苍青。韶华不住宫禁,在这野外亦为过眼烟云,去之疾迅。
“殿下……”
姚知微擡起头,正在观察的浮云变幻着飘远,徒留碧空湛蓝,忽闻有人唤她。她略一侧首,只见原济站在不远处,正踌躇不前。
“走吧。”姚知微拄着杖,和他擦肩而过,準备换个地方说话。
原济跟在后头,一语不发。
待走至四下无人处,姚知微方停下脚步。但她也不回头望原济,只自顾自地欣赏着远处的风景。青峦叠影,逶迤西去,在阳光下愈显巍峨苍翠。
原济拱手,维持着躬身的动作,缓缓开口道:“殿下万福。”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本王也想知道,自己是否有福气在后头。”姚知微声音很轻,像是自远处嵯峨上飘来一般,“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焉能等閑视之。”
“原济,本王是信任你才……”
“你却这样对待本王?”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
她缓缓以杖击地,长叹一声:“也罢,人心难测啊……”
听姚知微如是说,原济愈发愧疚,身子也愈发低伏:“原济该死,一时意气,竟置殿下于险境,实在辜负殿下的信任和赏识,求殿下降罪!”
如果说原济之前找上姚知微只是为了做个交易,两人各取所需而已,那麽他们之间的尊卑并不会那麽分明。但是现在,姚知微险些因他命丧黄泉,理亏在他。且地道之中,姚知微并没有将他抛下,反倒让他先走一步,这无异于救他性命。
作为盟友,她肯纡尊降贵前来和谈,诚意十足;作为主上,她会瞻前顾后护人周全,礼贤下士。穿锦着麻皆淡然,俯仰天地无言语。虽然姚知微的话里有得理不饶人的痕迹,但那一声喟叹,让原济久悬的一颗心彻底放下。
姚知微没有追究他责任的意思,只是蜀中疲弊,这一场地动波及西剑南部的六州十七县,她很发愁。所以她极目远望,想知道青山之外,那些被天灾殃及的百姓现在境况如何。
黎民疾苦,君王不知,乃家国祸事也。然而大厦将倾,一木难支,纵使她心如明镜,此时也难以一己之力,持危扶颠。更何况,姚知微现在也没这个心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