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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只是想活着罢了,又有什麽错呢?
更何况风水轮流转,那时的天下姓姚。她不过是姚家父子的玩物,名为宠妃的玩物而已。离宫别馆非为她而建,曲池画舫非因她而有,盖因帝王私欲而存。只是,明明穷奢极侈的是姚元睿,劳民伤财也是他,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敢直言其过。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自泰和三十一年后,朝中所用者多为谄媚之臣。嫡长遭害,皇纲失御,天子的平庸日渐暴露。原来泰和年间的盛世不过是今上用先君之臣延续了祖宗的荣耀,并非他身负经天纬地之才。
朝廷内轻外重,藩镇尾大不掉,这可都是大虞的旧疾。太宗好不容易在门阀与寒族寻找到的制衡方法,也被姚元睿随意弃了。他还好大喜功,屡屡用兵于外,定要使原本相安无事的两国分出个高下来……
这样一个君王,只要在位的时间足够久,其坐拥的社稷必然多难。等到兵民疲弊,海内人望俱失,离改朝换代就不会远了。所以殿下说得对,康靖忠不反,也有别人反。而且以今时今世女人的地位来说,天下动蕩,根本不能完全归咎于任何一位姑娘。若她真能狐媚惑主,也不会死在入蜀途中。
可惜,民不知其由,民难知其由。
幸好,如今不同了。
“你要不要也穿成我这样?”姚思嘉负手,慢慢踱至殷姒身侧。她今天脱掉了沉重的甲胄,换上了轻便的绯服。昔日骑射时高扬的马尾被淩云包进了幞头,昳丽的眉眼被这庄重的颜色一压,属于少年的意气瞬间就被一种沉稳所取代。不茍言笑时,跟姚知微的形容似有重叠。
“虽说你的担心是虚惊一场,但回纥可汗毕竟是男人。”姚思嘉按住殷姒的肩,低头道,“所以,阿姒,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你是裹着麻袋都能豔压群芳的女人,还是别穿女装为好。”
殷姒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莞温柔道:“殿下已对回纥可汗说过我是她的人,那我就算在外殿下的脸面。作为八年来独得蜀王宠爱者,能在这种场合现身何尝不算一种荣幸?”
“更何况尊贵的客人点名要见,我不说认真準备,起码也不能敷衍。而且回纥可汗是一方王者,在他面前,失仪事小,失礼事大。”
“好吧,”姚思嘉捏了捏殷姒握上来的手指,漫不经心道,“反正有姑姑在,我可以随性些。真希望这仗能快点打完,让我能早些回剑南。”
“会的……”
殷姒擡眸对镜,望着二人绰约的倒影,眼神坚定:“一定会的。”
……
一方水土育一方人,蜀军的伙食虽好,药罗葛忽叠却兴致缺缺。大帐中,回纥这边由阿史那蒙颂与纳尔罕敬陪末席。席间酒醇肉香,膘肥体壮的纳尔罕无法抵御口腹之欲。没一会儿,面前就盘盏堆叠,一片狼藉。
落座东席作陪的两位蜀军就显得将领十分稳重,那副细嚼慢咽的模样,让一向不修边幅的纳尔罕大吃一惊。他扭头望向邻席的阿史那蒙颂,握着的烤羊腿险些从手中滑落。端着酒盏轻咂的阿史那蒙颂剜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外间奏有钟鼓之乐,摆出的筵席绵延数丈。双方地位稍次些的偏将各据东西,也在推杯换盏。不过回纥那边的人,明显要喧闹些的。姚知微招手唤来亲卫,嘱咐道:“告诉他们,今日款待远客,不必那麽拘束。”
“是。”亲卫得令,转身离去,没一会儿,东席的蜀军大小将领稍稍放开了些。
一手撑着下颌,一手转着酒盏的药罗葛忽叠见状,狡黠地开口:“本汗观殿下之威甚重,不知陛下欣慰否?”
泰和三十一年的大案震惊朝野,宇内鲜有不闻者。回纥可汗便是偏居一隅,也应当听说过。若不是当初的姚元睿自大狂妄,不会将女儿视为心腹大患,又兼姚知微出生时天降祥瑞,估计她活下来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何况父女间横亘着牺牲的至亲,依而今蜀王的作为来看,彼此间并无太多感情可言。
姚元睿出逃入蜀,反被囚于剑南,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见的事实。不过蜀王和皇帝之间仍有名义上的父女情分在,这一点除了当事人,谁也无法点破。而得益于大虞的祖制,宗室子弟目前,无有能与姚知微争锋者。
十四载来风云变幻,当年“心慈手软”的天子如今不得不反过来仰仗自己的女儿。但蜀王挂帅东征,一为收複河山,二为改天换地。仇恨和野心在理智的压制下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所以姚元睿尚能见到翌日的太阳。
只是这种问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