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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康靖忠的头颅……”何珣看罢,点了点头,挥手命左右接过。那颗被精心清洗过的脸如人还活时一般, 生动的表情令人发怵。好在帐内之人都是久经战阵的,没被那张扭曲的脸吓住。不过康靖忠的脑袋被重新函封后, 衆人看向韩月的目光又变了。
对一个人的印象, 从不屑、震惊,到怀疑、恐惧, 需要多久?
一呼一吸,足够了。
何珣下阶, 对他拱手一揖,郑重其事道:“公子忍辱负重, 于社稷有大功。本将军即刻修书, 禀明陛下、殿下, 为你请封。”
韩月仍立在那里, 冷漠道:“我父母宗族,皆为康贼麾下之将戮没。两道之民, 深受其害者亦衆。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伺机而刺, 非为国家。”
“今来献首,只因曾得蜀王恩惠,故以此报之,不求外物。事成即去,请将军替我转达殿下。”
何珣颔首:“公子请讲。”
“兴亡治乱,处位思元……”
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姚知微在两日后才收到。约以十五为期,韩月真就在中元节那天送来了对方的脑袋。不枉她当初让李惟废了老大劲儿,绕好一个关子,才保下对方。果然,这些年往塞康靖忠身边塞的人,也就只有他蛰伏成功了。
收到何珣代为转达的这句临别赠言,姚知微心中凛然:“哪怕去了势,他也是真个丈夫。”
殷姒点头附和:“殿下的眼光果然不差。”
“康靖忠的反应并不迟钝,之前安插的暗桩没几个能坚持这麽久。其实我也不明白,怎麽换成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他就变得容易上当了。”姚知微合上奏本,擡眸望向殷姒,“阿姒有什麽头绪吗?”
“这是男人特有的自信,”殷姒客观地评价道,“他们总觉得报恩就该以身相许,自己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女人。不过,双方会因为对方的相貌而对这种报恩方式産生分歧。”
“那要是不漂亮呢?”
“对施恩者来说,多半成了不必在意的举手之劳;对报恩者来说,也会变成来世再报的大恩大德。”
“男女也无关紧要?”
“只要那人足够美,我相信没有谁的意志能一直坚定。”
“这样啊……”姚知微扬了扬眉,“莫非你对我情根深种,也是看上了我的脸?”
殷姒笑而不语。
她犹记得,此生两人于华清宫初见的那一幕:氤氲的水雾模糊了视线,自己置身于潺潺流动的汤泉中,大脑一片空白。身后忽然有人开口,声音清越。莫名的熟悉,令其惶恐不安的一颗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融融春日下冰销雪霁时的低语。林籁泉韵,不外如是。哪怕对方的那句话说得毫无感情,也丝毫不影响她怦然心动。然后她在姚知微又一声催促中转身,看见了魂归黄泉之前,印象最深的一张脸。
“你觉得本王生得如何?”许是盯着那张脸发呆的时间太久,姚知微戏谑地开口。
她则按捺下一切无法描述的情绪,真心实意地感慨对方的外表:“殿下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自是人间第一流。”
那时的蜀王故作风流模样,含笑追问:“哦,只是人间麽?”
哪怕过了八年,现在想起那一幕来,殷姒仍记忆犹新。
她们之间曾隔着茫茫的生死,相见无望。往生池中倒映着流年惊鸿影,可于她有埋骨之恩的那人,面容总是稍纵即逝。虽已一眼铭心,但对殷姒来说,却仍然不够……
康靖忠反旗一揭,天下震动。姚元睿弃城出奔,辜负了臣民的期望。衆人罪“妖妃”而不敢责君王,她便成了衆矢之的。被推出去做那些男人的遮羞布,以三尺白绫断送芳华正茂的二十二岁。
也真是难为姚元睿了,在荒郊野岭变戏法似的,竟能掏出一根白绫。看来在出京之前,他就已经有所準备。
要女人还是江山?
她甚至比不上天子的“英名”。
殷姒怅然若失。
“我还没开始不高兴,你怎麽先捺下嘴角了?”
透过那双此刻略显忧郁的眼,姚知微敏锐地察觉到殷姒情绪的迅速转变。她走了过去,落指于殷姒眉心,轻轻揉了揉:“又想起什麽不开心的事了?”
“别怕,我在。”
“嗯……”
结束混乱是她的使命,抚育黎元是她的责任。将取代姚元睿的一国之君,很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
她花了七年又七年,才从剑南走回长安,站到权力之巅。今姚元睿中风已成废人,贼衆之首悬头于明德门前。等“内忧外患”一泯,她再无后顾之忧。届时登高振臂,有敢撄其锋芒者,杀无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