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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林誉明告诉他很多次,排异反应是骨髓移植的常见并发症之一,和吃食关系不大,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内疚中。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日夜徘徊在移植仓外,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无力感侵扰着他,安奕觉得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安奕从网上找来许多文献,吃饭看、走路看,越看越心慌,越看越无助。
他有心想寻求其他专家的帮助,可安雅现在的主治医生已是这方面的顶尖大拿,连这种人物都觉得棘手的病例,又有谁能接手呢?
谁能来帮帮他?
谁能来救救他们?
安奕六神无主,抱着保温桶下了公交车。
马路上汽车的引擎与鸣笛,放大数倍似的沉重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人听着难受。
他低头加快脚步,就要拐进医院大门时,一声尖锐拉长的鸣笛声倏然刺穿空气,在耳边炸开,安奕心跳一缩,几乎在同时被一只大手用力向后拽了一把。
安奕踉跄着,后背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强有力的胸膛。
“没事吧?”
安奕回头,眼神透着迷茫。
秦牧野把他拽到路边,让刚才紧急刹停的车开走后,才松开安奕,笑了笑:“怎么这个眼神看我?不记得我了吗?”
安奕确实觉得陌生,自上次滑雪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过联系。
“怎么瘦了这样多?”秦牧野看他脸色不对,皱眉道:“是不是严琛又给你脸色看了?”
安奕摇摇头,惦记着要给妹妹送饭,他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要走时,又差点和路过的一辆自行车撞到。
秦牧野及时把他拽住,不放心地说:“我陪你进去吧。”
安奕拒绝了,他怕严琛知道不高兴,但秦牧野看他神情恍惚,蜷在袖口里的手在不受控地轻颤,还是坚持要送他。
从医院大门到住院部大楼不过两百米左右,路面平坦、行人也不算多,安奕却走得相当艰难。
在他第三次差点被路沿绊倒时,秦牧野忍不住了。
他拿过安奕手中的保温桶,挡在他的面前,沉声道:“小安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安奕皱眉道,“东西还我,再不送去就凉了。”
“我给你拿着,”秦牧野说,“你万一摔了跤,妹妹还吃什么。”
安奕没再倔,跟秦牧野一块去了移植仓外送饭。
得知妹妹早晨体温又升高了,安奕面如菜色,眼前阵阵发黑,秦牧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正巧林誉明从仓内出来换班,看见这一幕,快步跑了过来。
“怎么了?”
看安奕脸色白得吓人,林誉明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心率怎么这么快!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牧野把刚才遇见安奕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安奕迟钝且费力气地眨了眨眼睛,哑声说:“没事,我应该是没吃早饭,低血糖了吧。”
林誉明不认为会这么简单。
他和秦牧野一左一右把安奕架到旁边的休息室,林誉明从护士那找来一块巧克力给安奕吃,秦牧野则去给他买了份早饭。
安奕只吃了两口,哇一下全吐了。
“对不起。”他匆匆跑去卫生间,漱口洗脸,把衣服上沾到的污秽擦洗干净。
抬起头时,从镜中正对上林誉明探究和担心的目光。
安奕咧出一抹堪称惨淡的笑:“我真没事。”
林誉明绷着脸问:“我上次问你继续吃药了没有,你骗我了是吗?”
安奕低头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正好家里没药了,就想趁这个机会干脆断了,所以没再吃。”
“你的戒断反应太严重了,”林誉明皱眉道,“现在小雅还没度过危险期,你如果在外面有个什么万一,你让她怎么办?”
“……没那么夸张,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我撑得住。”安奕说。
“你缺钱找我啊,我……”
“我不缺钱,我只是顾不上这些了誉明,”安奕弓起背,林誉明在镜子里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见安奕撑在洗手台上的五指蜷曲,骨节惨白,“我不想睡觉,不能闭眼,我害怕做噩梦,我怕……怕哪天一睁眼,就发现那些噩梦都是真的。”
林誉明欲言又止。
在沉重的不幸面前,一切言语都很苍白无力。
他学医这些年,本以为面对生死已足够淡然,可看见安奕这副模样,他仍觉得怅惘辛酸。
安奕深呼吸几次,转过身来。
“誉明,能跟我说句实话吗?小雅她……排异程度有多严重?”
被这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林誉明的嗓子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他又在这磨人的沉默中,把一切残忍的可能说尽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提示一次:血压高的别继续了
第21章 “你最煎熬的时候他人呢”
谁都能看得出,安奕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妹妹是他强撑下去的唯一理由。
林誉明特意向上级打了特批申请,让安奕做好消毒与防护,进移植仓去探望安雅。
安雅浑身插着管子与监护仪,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在打点滴。
枕边摆着一张他们兄妹的合影,是去年两人在动物园拍的,那时候安雅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五官清丽,和此刻瘦脱相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安奕几乎只看了一眼,就流下泪来。
他背过身去,抹掉眼泪,抬手轻轻敲了两下窗口。
换药窗紧挨着病床,安雅撑开眼皮看过来,愣了一秒,不敢置信地想坐起来看个清楚,奈何没有多大力气,只梗起了脖子。
安奕忙冲她摆摆手,隔着玻璃对她说:“乖乖躺好,不要乱动。”
“哥……”安雅一下红了眼睛,“我好想你。”
“别哭、别哭……”安奕两手按在窗上,恨不能冲进去替她受苦,“疼不疼?现在感觉怎么样?”
安雅轻轻摇头,对他笑笑:“我看见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安奕心酸,这些年表面上是他在拉扯安雅长大,可其实安雅才是那道引他向前奔跑的光束。
不是安雅离不开他,是他不能失去安雅。
“你在里面乖乖的,配合医生的治疗,等你的烧退了,就能出来了,知道吗?”安奕轻声道。
“嗯,”安雅闭了闭眼,休息下又看向他,“我还想跟你去看大海、爬雪山呢,哥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安奕泪盈盈地看进她眼中,“一直陪你。”
“……哥,你哭起来真丑。”
话音未落,两人隔着玻璃窗都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变成一场凝泪的对视。
良久,安雅说:“我有点累了哥,好想你抱抱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安奕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
他何尝不想过去抱一抱她?
从小吃药都怕苦的一个孩子,在花样的年纪本该享受她的大好青春,却终日困守在这么个狭小闭塞的病房里,孤独地和病魔抗争。
他好想抱她去吹吹风、看看太阳,想像小时候那样揉一揉她的头发,再对她说一句“痛痛全都飞走了”。
可他做不到。
眼前这扇玻璃窗,将他们彻底分隔成两个世界。
这么近,又那么远。
安奕压抑极了,心如刀绞。
这时林誉明过来拍拍他的肩,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小雅还是要多休息,不能太激动。”
安奕点点头,秉持最后一丝冷静,叮嘱了安雅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他走出移植仓,安奕便有些撑不住了。
他坐在仓外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久久没有出声。
林誉明陪他坐了一会儿,碍于还有工作就先离开了,换秦牧野过来陪他。
秦牧野大概猜出了这里的情况,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