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六年前。那一日天下最大的死士交易宫殿蜉蝣阁碧阶染血,修罗殿首座叶凤阳携前首座张昭、谢留白等十余人叛变,斩杀阁主、大宗师于殿上,一战功成。
这一战后,张昭等七人战死,叶凤阳、谢留白重伤昏厥。蜉蝣阁的另一支势力暗影殿殿主束手交权后自尽,整个暗影殿由第一序列的半步宗师玄青接管。
代号为“兰”的杀手是在殿前倒下的,他临死前死死攥着苏沉的衣袖,喘息着问道:“我们······成功了,是不是?”
苏沉点头:“是的,你们自由了。”
青年含笑,溘然长逝。
这一日,苏沉站在殿前,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望着台阶下一片或是迷茫,或是兴奋,或是踟蹰的面孔,将记录着修罗殿和暗影殿现存七百一十七人、未锻成刀剑、影卫一千二百三十九人名册毫不犹豫地投入火盆中。
即使惯常寂静无声的影卫也抑制不住发出的惊呼。
苏沉抬手肃止,疲惫地揉按额头,对众人道:“自今日起,至15日后,所有人领走身份铭牌,凭铭牌去药堂领取解药。库房清点共计三万余现银,从百药堂调拨补足,每人200两遣散费,十三岁以下不愿离开的寻百药堂管事登记,百药堂供养至十三岁满。”
苏沉侧头看向玄青:“着人对伤残、年迈者再行登记,百药堂救治奉养。”
“是。”玄青躬身行礼。
“散了吧。”
很轻的一声叹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苏沉转身离去,人群分立两侧,所过之处,众皆缓缓下拜。
待到人影远去,凡在场者一千余人,无站立者。
那一日阴云沉沉,寒风烈烈。
唯苏沉的一人,站在最高最高阶梯之上那一幕,见之,如见天光。
随着收官落子,苏沉能安排的都已安排尽了,便放下手头事,带着药堂药师整理典籍,准备搬迁。
这一日,苏沉一身布衣在仓库里翻杂物,正巧翻到了一本不知名的手记。翻开细细一看,竟是自己幼年时侯的种种奇思妙想,不由得看的入神了。
然后一抬头,代号为“竹”的青年悄无声息地立在五步远处,巴巴地望着自己。
“哎,什么事?”苏沉从书堆里爬出来,一身布衣被蹭的一道黑一道花,嫌弃的素来和苏沉亲近的小白猫都躲得远远地。
青年却不介意,主动伸手扶苏沉出来,见苏沉看过来,踟蹰片刻,道:“公子,是铭牌的事。”
苏沉一愣:“出了什么事吗?”
青年摇头。他是阁里最有名的几把刀之一,刀剑损耗周期短,二十五岁即是巅峰,三十岁便开始执行很多几乎必死的任务了。
青年再次迟疑片刻,然后问道:“铭牌,如果不取,公子将······怎么处置?”
苏沉手上一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买来的幼童磨去傲骨,经历五至十年惨无人道的训练,从上千个同样的孩子中拼杀出来,才有资格在铸铁锻造的铭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所有人的铭牌都悬挂在一所暗无天日的大殿内,如若被人买走,便是作为身契的唯一凭信,落在买家手里。
蜉蝣阁的刀剑在外颇受权贵追捧,若奉刀的主人一日身死,手持铭牌的后嗣可指使刀剑做任何事,包括自尽殉葬。
苏沉深深看一眼青年,他没有询问为何不取走,想了想,回答道:“我们走之时,便毁了此处。如不愿取走,便随着大火,付之一炬吧。”
“那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吗?”青年脸色骤然变白,仿若求助一般望着苏沉。
苏沉有些无奈,又道:“也可寻他人代为保管,待到你们放下这一段往事再行取回······找你们首座吧,叶凤阳这一两日就会醒转。”
“是,多谢公子。”青年行礼后转身,艰难地迈出三步,静立片刻,再次转过身来。
“还有何事?”苏沉另取了一捆厚重的竹筒,拆开翻看。
青年紧握衣袖,双眼定定地望着苏沉:“公子,不可以效忠吗?”
苏沉再次停下手,想了想:“这便是你的私事了。我虽希望你游历几年,看看无垠世界,但你若执意重走旧时路,便祝你得遇明主,一生顺遂。”
苏沉又道:“名册虽毁,但你们生平功录还在。你自去翻一翻吧,需要的可自行带走,以免之后烧毁了。”
青年再次沉默,见苏沉又低下头去,后退半步,俐落地掀起衣摆,单膝跪地,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楚。
“奉刀宣誓,以身效死,上命所至,无所不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声,如同一道霹雳,劈落在院中。苏沉手中的竹筒咣当一声落了地,掀起一片灰尘;门外隐匿身影的影卫刷地现出身形,窗户上瞬间趴了无数道黑影;一直在附近游荡的众人有的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有的则四散跑开,恍若传递消息。
苏沉立马侧身让开,不受他的礼,伸手按一按突突跳的额角·······一手灰。苏沉无奈了:“闹什么,快起来,我一穷大夫,那里养得起你啊!”苏沉玩笑道。
青年哪里肯起,他将宝剑托于身前,诚恳道:“公子,我想求一个机会。”
苏沉抬头看着门口的一众人,抬手驱赶:“散了散了。”
“哦。”虽然答应了,人是不情不愿地散了,耳朵却留了下来。
“这话不用再提,掀了蜉蝣阁,不是为了你今天这一出。”苏沉继续劝道:“你若有什么难处,之后咱们商量着解决,此时我不方便,你先回去吧。”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算客气了。
苏沉指使身边影卫打水,换了个屋子洗漱更衣,持刀的青年只得起身,眼睁睁看着人离去。
事情若只是到此处,也不算麻烦。
但苏沉低估了自己的人望。苏沉这些年到底救了多少人,他自己都记不清,大约不过是蜉蝣阁里里外外走一圈,几乎所有人都面熟的程度。
所以说竹不是意外,只是开始。
待到苏沉更衣出来,往日里不见人影的院子已经跪了一排人,十个,十二个,十五个,人数越来越多,苏沉神情冷了下来。
在暗影殿坐镇的玄青收到消息将苏沉身边的一队影卫直接抽调回去,只一句命令:“事有不谐,皆可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迎年面色不太好:“我去看看。”人未迈开步子,被玄青拦下:“你去无用。”
“可是······”
“主上性子好,不喜欢见血。”玄青神色不变:“将叶凤阳弄醒,让他去杀。”
“······”迎年还是没有迟疑,拉着柳凌雪的手匆匆离开。
叶凤阳很早以前就对苏沉说过,修罗殿的人脑子都有问题。
毕竟在这种地方长大,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的意识很淡薄。
所以收拾烂摊子这件事,叶凤阳的意思是尽量只给一个选择,不然很可能出事。
“如果出了不能应付的事,”叶凤阳手中的兵刃就是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他想了想苏沉的性格,道:“你的话,缴了牌子揍一顿就可以了。”
苏沉狐疑地抬头看过去。
十六岁的少年,一身白衣,靠坐在窗沿上,在月光下屈腿,轻弹剑鞘,真的很帅呀。
叶凤阳轻弹剑鞘,淡笑着说道:“别担心,你说的话,很多人都会认真听,虽然不一定能听懂就是了。”
当然这一天的苏沉还没办法理解叶凤阳所说的万能法门到底有多好用,他还在妄图用一个野生人类的思维去理解刀剑,前一刻刚刚为了自由拼死搏杀,下一刻就将生杀大权塞到自己手里,简直离谱!
而刀的逻辑大概就是: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当然是要给自己找个主,总不能要求我变成个人吧?那太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由?我们拿到自由了呀,我们能自己选择效忠的人类,不这就是我们拼命的理由吗?
然后放眼视线之内,就苏沉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人类,人好,心善,脾气软,不会轻易碎刀,就这个吧,赖上了。
至于叶凤阳这种,哦,大家承认你是剑中之王,王上之王,但是我们还是有点理想的,比如主人是个正常人类,这样。
苏沉门口跪下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叶凤阳一边听迎年解释目前的形势。一边有条不紊地系紧外衫的腰带。他侧头看一眼,自己手臂上的绷带从袖口就能看见,便指使柳凌雪:“找一根发带给我。”
“哦哦。”少女摸了摸自己袖口,转身从迎年袖带里翻出一根雪白的缎带,递给叶凤阳。
叶凤阳指尖剑气划过,发带一分为二,被他拿去缠袖口了。
即使情势紧急,迎年也忍不住一脸崩溃:“那是我的!二十三两!”
“知道了。”叶凤阳缠好衣袖,迎年见他要走,赶忙问:“你的剑呢?”
叶凤阳自然没有解释剑已经碎了,他安抚地笑笑:“没事。”
女孩彻底放下心来。
这几天天色本就不好,此时更是断断续续下着小雨。
苏沉站在檐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院子里跪着的人丝毫不受这些微雨水的影响,甚至多到院子已经挤不下,门外也已不知跪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