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夏目贵志有些疑惑。
猫咪老师招了招手，说道：“跟我来。”
破旧的神社外，搭了一个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不锈钢架子，包裹在外围的防尘布只剩了半条，剩下的半面用几块颜色各异的破布条勉强挡着，有红有绿也有黄，看着倒是挺喜气。
架子里面放了一张缺了半条腿的桌子，用几块砖头踮起了那只缺腿，近看还是有些倾斜。桌上铺了一块红色的布，看起来比外头挂的那块要新一点，不过有点像酒店里用的红地毯，上面还能依稀看出个脚印。
桌子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空酒碗，有大有小，有黑有白，倒是统一地都长了缺口，不过长得位置和形状也各不相同。桌子后面放了满满五大缸的米酒，浓香从盖子缝里飘出来，传遍了整座神社。
从山下顺着台阶往上，一直延伸到神社的四周，无数妖火将这神社照得熠熠生辉。破旧的神社配着破旧的布条、破旧的桌子和破旧的酒碗，在破旧中品出了一番不一样的味道。
夏目贵志带着猫咪老师拾级而上，妖火照亮了他有些诧异的表情。
“夏目大人！”
“夏目大人来了！”
“酒会酒会，酒会开始啦！”
“夏目大人来参加酒会啦！”
……
夏目贵志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妖怪们蜂拥而至，簇拥着他走进了神社。由于神社内没有椅子，妖怪们早就看好了地方，将他引到了走廊上。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鹤丸国永和一期一振早已占好了位置，正坐在走廊上闲聊着。妖怪们强行把夏目贵志也塞了进去，很快又有妖怪捧着酒碗送了过来。
“我还没有成年……”夏目贵志还有些懵，手上已经被强塞了一个酒碗，正好便宜了站在肩头的猫咪老师。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坐在身边的四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天狗和妖狐多半已经离开了人吉市，等明日确切消息出来之后，我们也要离开了。”一期一振笑着解释道，“最后一个晚上，办一场酒会，感谢你们这几日来的照顾。”
说着，一期一振侧了侧身，夏目贵志这才看见，小老头正抱着一个酒瓶，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在角落中。
夏目贵志有些惊讶，又带着些惊喜，他怔怔地看着神社中欢脱的妖怪们，以及笑呵呵独饮旁观的小老头，他低着头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谢谢。”
温柔之人，必当温柔以待。
第57章 狗崽（上）
两天前，人吉市一座无名的高山上。
妖狐坐在崖壁下的石桌子前，正仔细捣鼓着手上的泥塑。
他的样貌有些许改变，原本低着头就能看出来的一股子狐媚劲儿被盖了下去，看上去倒有几分清秀小生的味道。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衣，银白的头发上有两个微微隆起的头发包儿，这是把两只耳朵给折着隐藏了进去。他的背后多了一对黑色的翅膀，不过能看得出来是装上去的，显得有些僵硬，还有些歪。他的狐狸尾巴也被藏了起来，坐在地上总感觉屁股后面硌得慌，只能倾斜着身体，以此来缓解不适感。
石桌子的另一边坐着大天狗，相比之下，他的改变较少，天狗依旧是只天狗，就是面容变得更普通了些。
他背对着妖狐，动了动身后的翅膀，转过头来问道：“好了没？”
“没呢，别动。”妖狐头上的包儿动了动，说道，“翅膀收回去。”
大天狗转回了头，将翅膀重新收起。
妖狐手上的泥塑是个半成品，大概可以看出来是天狗模样。
“你的羽毛是上小下大还是上大下小的？”妖狐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将泥塑上的头发刻出了飘逸感之后，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翅膀上。他拿在手里琢磨了一番，对大天狗招了招手，“拿一根我看看。”
大天狗从翅膀上拔了一根羽毛下来，朝着妖狐的方向甩了过去，直直地钉在了石桌上。
“老大，你温柔点儿，这都第二个坑了。”妖狐有些无奈地把羽毛拔了出来，“这桌子好不容易弄来的。”
大天狗沉默半晌，说道：“明日就要离开了。”
妖狐仔细观察着羽毛上的形状，应了一声：“哦。”
时间在沉默中流失，雕到一半的时候，妖狐扬了扬手：“老大，过来给我摸摸翅膀，前端跟后端的厚度一样吗？”
“应该不一样。”大天狗走到了妖狐身侧，背对着他露出了翅膀。
妖狐上上下下把翅膀摸了个遍，又用两根手指捏着搓了搓，最后摸到了翅膀根部靠近脊背的地方，撩开衣衫看了一眼与皮肤相连的位置。
大天狗眉头一皱，翅膀对于天狗来说是比较敏感的部位，妖狐每抚过关节和尖端的位置，他都能感受到一股电流顺着翅膀传入身体中。
不过他是正直的前任分会长，眼前这位是他曾经的手下，他不动声色地忍耐着，脊背的僵直却很好地出卖了他。
妖狐的手按在了大天狗的背上，顺着摸到了长出翅膀的位置上，还用手指戳了戳相连的部分，问道：“有感觉吗？”
“当然有。”大天狗的脊背已经不能用僵直来形容，完全就是一块钢化板，他的声音却装得异常轻松，“你看这个做什么？”
“好奇怎么长出来的。”妖狐觉得有些逗，他放下了大天狗的衣服，带着一脸艺术家的c,ao守，又在翅膀上摸了一番，然后才重新拿起了泥塑，叹道“你要是多给我一天时间，我就能完成了。”
大天狗缓了缓，说道：“明天必须走。”
“行，听老大的。”妖狐做好了翅膀的形状，又往上划了几条纹路，说道，“其实他们明天未必找得到我们。”
大天狗说道：“酒吞大人亲自来了。”
妖狐动作一顿，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是谁给你传的消息啊？”
大天狗低声道：“故友。”
“所以我在问你，故友是谁啊。”妖狐说完也没等答案，自顾自低头，继续捣鼓起了泥塑。
大天狗跳过了问题，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无名城。”
妖狐随口“嗯”了一声。
大天狗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记得。”妖狐笑了起来，“无名城的负责人受了重伤，无人暂代事务，妖魔全跑到了通灵海上，整片海域都被隔绝了，只要跑到里面躲起来，审神者也未必发现的了我们。”
“这些不是重点。”大天狗说道，“重点是我们明日要穿过的海域极为危险，要以避让为上，切勿缠斗。”
“知道了，老大。”妖狐摇了摇手中的泥塑，说道，“那把这个快递回平安京吧，我怕明天不小心弄掉了。”
大天狗道：“这也不是值钱的东西。”
“我可是第一次做老大的手办。”妖狐吹了吹泥塑翅膀上的碎屑，他的做工非常ji,ng细，已经能看出来翅膀的大致纹路。
大天狗静默片刻，说道：“快递不了。”
“嗯？”妖狐抬头看了他一眼，“都城之间不是能快递吗？荒川卖我手办的时候也是用的快递。”
大天狗解释道：“都城与都城之间快递需要负责人签字。”
妖狐遗憾道：“那还是算了。”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大天狗坐在一旁沉思，妖狐做完了翅膀的纹路，又把泥塑的衣饰修理了一下，半成品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的步骤是上色，山上材料不全，加上时间有限，妖狐没有再继续，他小心翼翼地把泥塑收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发现大天狗正在看他。
“老大？”
大天狗突然问道：“你后悔来这里吗？”
妖狐一愣。
那日在比良山上，大天狗打破了茨木童子的结界，闯入了妖狐的房子，一句话都没有解释，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成功拐跑了妖狐。
“要跟我一起走吗？”
为什么要走、要走去哪里？
这样的疑问只在妖狐的脑海中浮现了半秒，就被他统统扫出了脑外。妖狐一句话没说，一个问题没问，就跟着大天狗跑来了人吉市。
这事儿听着也挺奇妙的。
虽然后来发现了这只是个误会。
大天狗以为妖狐也是被群众冤枉的嫌疑犯，作为比良山上好静的两大妖怪，大天狗被各路粉丝们质问，被都城议会牵着鼻子走，干着最糟心的事儿，还要受着最难以理解的委屈，大天狗不是矫情，他就是觉得有些厌烦。
一目连和妖狐也有着同样的遭遇，一目连怎么想他不知道，但妖狐是不谙世事的艺术家，虽然偶尔会做一些蠢事，但是他的本性并不坏。
人类的世界太过复杂，在猜忌与怀疑中，连大天狗都难以全身而退，妖狐又怎么受得了。
大天狗带着一瞬间的冲动找到了妖狐，两人在没有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了海。
一直等到两人抵达人吉市，大天狗做好了一切善后工作之后，两人才在一起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
听到妖狐承认他就是绑架蜜桃真纪的犯人时，大天狗震惊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妖狐听了大天狗偷渡异都的心路历程之后，倒是觉得这挺有大天狗风范的。
两人相识了有好几百年，私下里的关系算不上很熟，早些时候也就是认识了很多年的邻居，加上妖狐喜欢闷在房间里，有时候跟大天狗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还是前些年大天狗当上了比良山分会长之后，两人成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交集才多了起来。
不过这所谓的交集就是妖狐犯了事儿，大天狗去盯他。
大天狗在妖狐看来是只挺简单的妖怪，很强，也很冷漠，心中有大义，做事一板一眼的，不过心肠挺好，会守护家园，还会保护弱小，不跟大江山上某些妖怪似得，就知道恃强凌弱。
至于来人吉市，妖狐觉得挺好。
妖狐笑着走到了大天狗身侧坐下，搂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大，你太客气了，我是自愿跟你来的，后不后悔都跟你没关系。”
大天狗皱了一下眉：“你后悔了？”
“你这是零分阅读理解。”妖狐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第一次来异都，不能出去逛逛，挺可惜的。”
“酒吞大人来的太快，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大天狗说道，“去了无名城，我再带你出去。”
“都行。”妖狐点头道，“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既然出来了，就要玩得尽兴，等被抓回去的时候也能走得风风光光。”
大天狗总觉得妖狐这句话的表达有些不太对，可想了想也没挑出毛病来，于是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
妖狐继续说道：“老大，其实吧，我觉得你的心还可以放宽一点儿。”
大天狗一愣：“什么？”
“就是……你看我一个戴罪潜逃的也能逃这么洒脱，你别老是愁眉苦脸的。”妖狐伸手在大天狗的脸上捏了一把，笑着说道，“而且，你看你好好的一个分会长，就因为被人冤枉烦了就跑出来，丢了饭碗多可惜啊。”
大天狗偏了一下头，摇头道：“我不觉得可惜。”
“我不是这个意思。”妖狐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是被冤枉的，那总会有被澄清的一天。我上午刚犯了事儿，下午就被逮出来了，平安京做事效率还是挺高的。”
“不。”大天狗又摇了摇头，“此事不过是□□。”
“理解理解。”妖狐拍了拍大天狗的肩膀，“出来散散心也挺好的。”
大天狗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妖狐把玩着手上做泥塑的工具，低声道：“等被抓回去了，我们申请去同一个牢房吧，无聊的时候还能一块儿说说话。”
大天狗说道：“只要进了无名城，在事件解决之前，审神者都找不到我们。”
然而万事并不会都如想象中那么顺利。
第58章 狗崽（中）
到了第二日，当酒吞童子一行人好不容易有了大天狗和妖狐线索的时候，两人重新易容，冒名登上了航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吉市。
无名城的动乱已经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近些日子以来，前往无名城的航船全线停航，两人所乘航船的目的地是无名城附近的御影城。
大天狗安排好了所有偷渡事务，两人在航船行进到中途的时候，换乘提前准备好的小船，顺着另一条航道，大约再航行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无名城。
无名城中有大天狗的联系人，从人吉市出发的时候，大天狗也向联系人确认了无名城海湾一切安好，适合偷渡。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两人飘着小船即将到达无名城海域的时候，措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场战斗。
与其说是措不及防，其实也是避无可避，整个内海与海湾都是战斗区域，想要登陆，就必须冒险穿过去。
审神者为了防止异都人偷渡，在通灵海外海上下了禁制，一切灵力、妖力、魔力都无法使用，只有进了都城内海的范围，才能恢复正常。
小船的能源有限，大天狗和妖狐在身无妖力的情况下，不可能再漂回外海，只能硬着头皮冲入了战斗区域。
交战双方显而易见，一方是从无名城的妖魔，另一方是审神者委员会的成员。
“都用不着人家来抓我们了。”妖狐吹了个口哨，把天狗泥塑往兜里塞了塞，“要不我们直接投降吧。”
“别贫。”大天狗把船开入了内海范围，还没靠岸就十分果断地拉着妖狐腾空飞起，弃船而跑。
然而，不仅无名城的妖魔听到了动静，连审神者一方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
无名城的妖魔和其他都城的妖怪有所不同，妖魔来自无名城的黄泉，自主意识薄弱，身上带着诅咒，攻击人类的同时可以把诅咒传染到人类身上。而人类一旦染了诅咒，如果不能及时净化的话，就有可能会堕落成为妖魔。
大天狗来无名城之前就查阅过相关的资料，这里的妖魔虽然弱，但若是不小心受伤染了诅咒，还是比较麻烦的。大天狗对眼前的妖魔颇为忌惮，他将妖狐护在身后，用风刃卷走了迎面扑来的妖魔，迅速撤到了海湾之上。
审神者委员会的成员们也在海湾上战斗，依稀可以看到五个人影，每个人身边至少缠了五六只妖魔，从城区的方向，还有源源不断地妖魔在涌出来。从战况上来看，用不了多久，审神者一方就该战败而退了。
大天狗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带着妖狐快速往城中退去。
审神者这一边，本次带队出征无名城的队长名叫烛台切光忠，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有一艘小船缓缓驶入了内海范围。无名城封城已久，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来的，多半就是偷渡者。
无名城的事儿已经够棘手的了，居然还有其他都城的偷渡者跑进来添乱。
烛台切光忠皱了一下眉，连刀斩杀了手边的妖魔，却又有妖魔不间断地涌了上来，实在是腾不出空去理会那艘小船。
眼看着船上的两人飞离了船只，就要绕过海湾混入无名城中，烛台切光忠看着身旁四位同样分身乏术的同伴，他咬了咬牙，一刀劈开血路，直冲着两人的方向而去。
看到烛台切光忠后背空门大开，妖魔们岂会错过这个机会，纷纷张牙舞爪蜂拥而至。黑烟笼罩，眼看避无可避，烛台切光忠向侧面砍出一刀，强行突围，背后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了一记。
飞在半空中的大天狗和妖狐听到了动静，大天狗强行心如止水，牢记“避让为上，切勿缠斗”的求生道理，没有回头去看。倒是被大天狗拉着跑路的妖狐回头看了一眼，差点吓得炸了毛。
平安京和谐太平了十多年，妖狐一直都呆在比良山上安心做着他的手办，别说是看到血腥的战斗场面，他现在连被针戳出一个小血眼都能哆嗦好一会儿。
“老大。”妖狐缩了缩手，“是无名城出了事，审神者来解决对吧？我怎么觉得审神者快败了。”
大天狗皱了一下眉：“别瞎看。”
“这不是瞎看的问题啊。”妖狐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惊一乍地往大天狗身边靠了靠，“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好妖，但是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啊。”
大天狗挥动翅膀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偷渡两座都城，未伤人，最低判一年。你比我多一条绑架异都来客，会多半年责罚。如果在这里停下，明天就会被抓走，你可愿意？”
“反正迟早会被抓啊。”妖狐拧着眉说道，“我得一个人呆半年啊。”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多呆半年，那记得到时候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你绑架蜜桃真纪的。”大天狗叹了一口气，带着妖狐转身飞向战局，一招羽刃暴风打下了烛台切光忠身旁的妖魔。
妖狐跟在后面嚷嚷道：“我不会说谎啊！”
烛台切光忠背后挨了一下，骨头隐隐作痛，胳膊上也有擦伤，他持剑一边斩杀着一波接着一波的妖魔，一边警惕地看着大天狗的动静。
大天狗也看了过去，两人眼神交汇，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解释，战场的中心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萤丸！”
烛台切光忠心中一惊，他猛地转过头，看到萤丸的大太刀被三只妖魔牢牢纠缠，无法抽回。而另外两只妖魔前后夹攻，直击命门。
以他的距离，过去施救已经来不及了。烛台切光忠瞪大了眼睛，落在后面的妖狐被这暴力场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边哆嗦，一边抬手一劈，两道风刃快速穿过战场，命中了夹攻萤丸的两只妖怪。
烛台切光忠一愣，回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天降英雄。
妖狐一边乐一边绕过烛台切光忠去观察萤丸，这体型，这身材，这腿，非常具有做手办的潜质。
大天狗远远地喊了一声：“小心。”
烛台切光忠已经跃到了大天狗的身边，他剑锋一闪，抵在大天狗的胸前，又一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平安京的妖怪。”大天狗如实回答道，“很抱歉打扰了战斗。”
“你们为何要来无名城？”
“误入。”
扯淡！
烛台切光忠在内心说道，看那漂在海上的小船，一看就是偷渡者的惯用伎俩。
“为何要出手？”烛台切光忠又问道。
大天狗想了想，回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烛台切光忠：“……”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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