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从头开始说。仲磊撂下一句审讯似的开头,正式启动了这场复盘。
从头,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头,季苏缅想了想,心一横,从最初那道菜讲起。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在微博上给你发过私信。问你鸡腿肉怎么炒,你回复我了,然后你就能隔一阵子收到我的消息,闲聊那种。
仲磊皱了皱眉,嗤笑一声:原来是你,我一直以为是个小姑娘,你那个头像他突然想起季苏缅小时候被赵芯瑜打扮成娃娃的往事,哦,原来是你。然后呢?
在机场遇到,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怎么看都是你,我当时不知道你的本名,还问你来着。
机场?在机场你就知道是我?所以你后来要包车要住进我家,都是有意为之?
不是,我季苏缅感觉他这个不是,否认得有些底气不足,其实有一点私心,那天夜里,如果就那样下车走了,茫茫人海再想找到你就太难了。
切,说得挺浪漫啊。一年多了季苏缅,你在这一年多里跟我说过那么多话就没想过顺便提一句哎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么?
想过,但我不敢,你说不想提以前,我知道的,你不想提我就假装不知道就好了。
仲磊努力按下去的怒火此时又有了些复燃的苗头,他感觉到脑袋里一直有群蜜蜂在嗡嗡嗡地乱飞,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去阳台点了一支烟。烟气四散开来,他从心里翻出来一些片段,一些他珍藏着的,曾经触及到内心的片段,他推门回到客厅。
第一次去律所,你蹲在车旁边哭。
季苏缅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震动了一下,抬头注视他,那一眼,有视死如归的错觉。
是的,我看到你在卫生间窗户旁边抽烟。
说赵芯瑜妈妈举报的事,所以不想在小酒馆住了?
找的借口。
去会所帮你付钱?
是我让他们打给你的。
去露丘原墅看你家呢?
路上有人打车我安排不了,但是真的想带你去坐会儿。
赵芯瑜来家里吃饭那次?
是我想给你过生日,但不能说。
你刚说你不是许辰,什么意思?
我猜,当初你们俩在一起过,虽然新闻爆出来的时候你没说是谁,但后来没多久他就说结婚了,我想,骗婚的不是你而是他。
季苏缅仲磊不敢再问下去了,他此刻连呼吸都是勉强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好像知道自己的五官都在轻微颤抖,身体也越来越软,这一刻,哪怕有丝毫的放松,他都会立刻瘫倒在地。
你真厉害!你智商绝对是够用的,不止够用,聪明绝顶。他说,这次是由衷的,没有以前那种讽刺意味。
季苏缅不说话也没有哭,异常平静,竟有些镇定自若。曾经仲磊以为他娇气又软弱,可能也是那个时候的错觉,真实的季苏缅是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
想及此,他脑袋里的蜜蜂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属敲击金属的回响。
空气就这么沉寂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夜色降临。
抬头!仲磊呵斥了一声,这是他长久的沉默后说的第一句话,突然的发声把季苏缅吓得一哆嗦。
季苏缅抬头看他的眼,从他审视的目光里,他看到了一个演技卓然精于算计的自己,并且意识到仲磊也注视着自己对自己的认知,所以一句审判都没有,他就已经被自己定罪了。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这个贴满镜子的迷宫里穿梭、拉锯、触碰又回避。
仲磊曾经有意远离人群的生活,刚刚被季苏缅拉扯了一把,和他一起的生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有时候夜里去小酒馆和赵元聊聊天喝杯酒也确实是件很温暖的事。季苏缅注视的目光仿佛一刀划开了他的心,他最初的愤怒就从那个口子里流出来,越来越少,心也越来越空,他在那个目光里也看懂了自己,刻意的不让人接近,无法维持一段愈发亲密的关系,那道目光反射过来的时候,仲磊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晦暗的、不清不楚的敌意。
看着仲磊起身拿了车钥匙,季苏缅慌忙拉住他:磊哥你伤还没好你要去哪?
去机场。仲磊甩开他的手。
不要!季苏缅想都没想,说,我走。
楼梯转弯再转弯,季苏缅感觉到了一种曲折的疼痛。
他对仲磊的欲望曾经已经无限地接近最高点,差一点点就能触摸到,却在此时戛然而止,荡然无存,他抬头看着六楼卧室的小窗,那个抽象的山顶,还差一步,他用力闭了闭眼,仿佛做好了滚落山崖的心理准备。
说不清是他拖着行李箱还是行李箱拖着他,季苏缅离开了七景巷。
第25章 七景9
我骗了他,不是,我没我不是故意骗他,我只是隐瞒了一些我怕,我怕他知道。但我也骗自己,骗自己这件事就应该是这样发展的,我们,就是两个慢慢走向彼此的人姐姐,我难受
凌晨一点多下班回到家的赵芯瑜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了,听季苏缅哭诉,哭得她像被敲了一棍子一样,懵懵的。
你要不要先睡觉,我明天不上班,陪你聊怎么样?
可我怎么能睡得着嘛
赵芯瑜心说可我马上就要睡着了,她说:要不,你把被子搬到我房间,你睡地上,我们躺着聊?
等季苏缅把被子抱过来,赵芯瑜已经没办法跟他对话了,但他也没走,他希望身边有个人,就算是已经睡熟,也能当成一种陪伴。他在地上躺下,背部坚硬的质地让他想起第一天睡在杏园的那个晚上,同样都是睡在地上,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季苏缅记忆中也曾有过另一个故事,也是妈妈讲给他的,说天上的两个神仙,名字记不清了暂时称他们为甲和乙吧,因为一些事结下了仇,在天上争斗多年,搞得天无宁日,被赶出天庭,到了人间,他们就没有了神力,两个普通人再怎么争斗也不会造成很大的灾难。神仙甲自认武力不及乙,跑到一座山上躲了起来,他知道乙一直在找他,很多年过去,甲和乙垂垂老矣,终于被乙找到了那座山,他费尽力气,拄着拐杖,爬了好几天才到了山顶,敲响了甲的房门。
按照常理来说,仇人上门寻仇,理应躲避,但甲没有,他看着乙努力爬山来找他的样子,认为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哪还有什么事放不下,而且,他们被贬下凡,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彼此这点儿牵绊了,于是他打开了门。
被乙在门口一剑刺中胸口。
临终前甲问为什么,乙说,为了能让你开门,我假装孱弱,让你同情我,也让你轻视我。
甲还是问为什么,乙又说:多年前你的伤害我一直都没忘记过。
甲依旧问为什么,乙继续说: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决定淡忘就能忘记的,时间不是为了你一个人流逝,我杀了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公平。
以前的他一知半解,母亲当时是怎么解读的,他也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单方面说了算,任何假象都改变不了事物本身的内核。就像他和仲磊的关系一样,不管外表粉饰得多美好,欺瞒从一开始就存在了。
还是像从前一样上班、兼职,只是季苏缅现在需要一个人搭公交,转地铁,他挤在人群中并没有不适应,反而觉得庆幸,大概只有在人很多的地方,才不至于轻易地掉下泪来。
这天下午下班比较早,回到小酒馆的时候,厨房里正炖着食材,一股熟悉的香味飘出来,像是磊哥做的红烧肉,季苏缅想都没想便冲进厨房,并不是那个人,是赵元在炖酱肘子。
好家伙这百米冲刺!你这么饿吗?
呵呵,有点。季苏缅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