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说话的方式一样,所有的冷漠和爆裂,最终都会融汇成一种简单的温吞。
他便道:爱梦创始人有两位,孟艾孟总你知道的,另一位是邹海遥邹总。他俩是高中校友,又是宜州大学同系同届,读书时就是风云人物,还组了个组合,叫计信院三剑客。
只是老邹这几年光顾着找钱去了,京州宜州两头跑,很少能见到他。
卫波有些好奇:三剑客?还有一位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的。俞汉广低头,睫毛如小扇子般覆住眼睛。
他用叉子卷着意面:往下就是杨烨和秦昊天。杨烨,江湖人称烨神,是老孟的同班同学;秦昊天,就是你老板,当时在宜大读博,被老孟拽来爱梦,博士也没能读完。
以前烨神管产品群,产品、策划、美术、测试都是他的活儿;老秦管技术群,爱梦开发引擎的大部分框架就是他搭出来的。
前年烨神升了VP,压秦昊天一头。不过老秦挂着CTO的职位,也不在意,他这两年除了玩命打游戏就是鼓捣算法,不怎么管具体的技术了。
卫波放弃抵抗,把宫保鸡丁披萨拽近:秦总确实无为而治。
然后就是我们业务群和职能群。我老板,万敏哲,跟你一样在京州工作过很多年,群组内、群组间口碑都不错。她是被池斓挖过来的。俞汉广咬着面条,哦,池斓你也不陌生,聪明漂亮能干,是人事大管家,在爱梦,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她。
职能群还有财务的小姐姐们,以后你借款报销悠着点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贴好发票。职能群总负责人是赵惠风老师。
卫波总是能敏锐地从长篇大论中挑到重点:为什么喊他老师?
叫老师以示尊敬。赵老师是七零后,五十多岁了,退休前是宜州一家大律所的合伙人,财务法务都在行,在业内很有威信。
爱梦出过几起知识产权的纠纷,都是赵老师解决的。他也牵头申报各种政府补贴和奖项。
不过赵老师平时也不怎么在公司,他和老邹的父亲是朋友,所以才来公司挂个总监的头衔。
说完俞汉广便自知失言了。
他从孟艾那里隐约听说过邹海遥的背景,某次去书店,也在书架的最显眼处,见到过一套来自知名出版社的宜州地方志丛书,上面印着的总主编就姓邹。
后来这位人物的名字在公众场合出现得越来越少,他深知宦海浮沉,因此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第一个条件算过了。宫保鸡丁披萨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有一类美食,只有亲口尝过,才知道这种奇妙的东西真实存在。
像极了某种感情。
卫波继续道:第二个条件,俞汉广,请你就此前的改代码一事,正式向我道歉。
俞汉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脸皮:
人是他强撩的,菜是他硬点的,再说某人连披萨都吃了,他不能放弃。只不过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是爬山时被卡在两个台阶中间,难受。
峰顶的凉亭还近在眼前。
逃避不可耻,逃避很奢侈。
天人交战了几分钟,俞汉广用尽全部肺活量吐了口气,认命了。
他在创业公司混了这么久,早练就了一副能屈能伸的骨架子。
脸皮事小,但如果卡在台阶中间,事情就大了不努力往前迈一步,迟早要掉下去。
卫波,我就修改你代码的错误行为向你道歉,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
俞汉广和卫波满打满算认识刚足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绽出了个夜昙一般的微笑。
一时间,这笑容竟让他目眩神迷。
奉劝你,今后别再想歪点子。没有任何一个项目,能靠歪点子做出成绩。卫波翻转手机屏幕,冲着俞汉广,单买好了,这顿我请。
他大拇指不小心触到了IM聊天界面,俞汉广眼神极好,定睛一看,立刻无语卫波竟然把自己的备注名改成了【花蝴蝶】。
服务生掐准时机走近,笑意盈盈地把两块红丝绒蛋糕摆在桌上:这是我们店长赠送的甜品,希望二位帅哥以后常来。
俞汉广由无语升级成了无语凝噎。
他算来得勤的,可也就是靠刷自己这张脸,能享受个咖啡九折的优惠。
咖啡喝掉了小一万,还从来没被送过一次蛋糕。
*
交流活动刚结束,俞汉广手上都是些和媒体老师们商业互吹,报销贴发票这样耗时间的杂事。他心不在焉地忙到晚上,晚饭只囫囵吞了个三明治,现下正伸展着一双大长腿,双臂垫到脑后当枕头,怔怔地靠在懒人沙发里休息。
浓稠如《向日葵》一般的橙黄色晚霞悄然褪去,天幕中呈现出梵高《星空》中的景致。
绝大部分同事都收工离开了,俞汉广在恬静又躁动的夜色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歪点子三个字;觉得卫波或许还没能见识到VR游戏这滩水有多浑,天真得近乎赤诚。
总是揣度他人,也无甚乐趣,最终他还是决定好好理一理关于项目demo的思绪。
大概是两周前发生的一连串意外事件过于刺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记忆隆起,尤其是那次爬山,让俞汉广茅塞顿开。
攀岩。
做一个VR攀岩游戏的念头,在他脑中渐渐成形。
他看过各大游戏网站的专组论坛,攀岩VR在运动游戏里算冷门种类,目前只有三家小工作室做过,用户教育四舍五入约等于零。
换种说法,因为游戏数量多,摊子铺得开,所以玩家对射击、足球这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运动游戏十分熟悉;但如果跟他们提起攀岩,大部分玩家听是听过,但并不熟悉。
俞汉广预估,这个项目的前期增长情况不容乐观。
不过竞争对手少的一大好处,在于没那么压力山大:有先发者优势在,只要前期能快速积累起种子用户,凭借自己在运营推广上的霹雳手段,这个攀岩游戏一定能火。
想法是大脑后额叶的自主活动,几乎人人都有。此刻若是去问写字楼大堂的保安你想做个什么游戏,对方保不齐也能说出个三六九来。
俞汉广深知,把想法做成游戏,才是真的牛逼。
他用力挤按鼻翼上方的睛明穴,可惜眼保健操并不能让大脑清明起来。
这番焦躁的神情动作,现场直播一样,映在了晚饭后溜达回公司的卫波眼中。卫波悄悄来到懒人沙发旁:我建议你打一会儿游戏,适当放松。
卫波和俞汉广之间最大的两个绊子,本来就是那段被改掉的代码、和那场谁也没占到上风的架;细究起来,并没有很深的恩怨。中午他接受了道歉,二人芥蒂已除,又打算合作立项,他在新公司没有什么熟人,这样想想,俞汉广竟然是近来和自己交流最多的人。
卫波心里拎得清,知道自己得去帮一把。
没那个时间,再说公司的游戏我都玩腻了。俞汉广起身回到座位上,不耐烦地推开了手边的VR头显。
卫波已经把笔记本电脑连上了显示屏:不玩VR,打个PC游戏。链接发你了,你买好、下载好之后,我们联机。
早在十年前,手游和端游就已经二分天下。玩家的注意力就那么多,PC游戏的市场份额便不断被蚕食,是明日黄花一般的存在。自从VR游戏加入江湖混战之后,PC游戏更成了时代的眼泪。
俞汉广觉得它们还能苟住,全靠一群自带怀旧滤镜的中老年人用爱充值。
这种游戏不肝也不氪,吸引不了玩家。拿我们公司来说,骨灰级大神一堆,现在玩PC的人也不多了。
没想到你爱玩这个俞汉广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好似一条看穿人心思的狡黠狐狸。
他望向卫波桌边的保温杯,特意拉长了调子:别装啦!卫老师,其实您和赵老师是同龄人吧?要我给您泡杯枸杞吗?
卫波像志怪小说中的懵懂书生,对狐狸视而不见,径自说道:我玩游戏是为了开心。又肝又氪的话,那不是我玩游戏,那是游戏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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