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切真相都被调查出来,被遗弃的金杯,调出来的行车记录仪,褚林怎样在杀人后的那个晚上疯了一样在乡间土路上开车,又怎样不慎撞上了半夜在路上拾荒的毛建军,最后威胁褚明川下车替他收尸掩盖痕迹。
一切都有迹可循,又合情合理。
真相大白后,穷凶极恶的逃犯褚林遭到通缉,而大家口中的褚明川也摇身一变,一下子从重大嫌疑人变成了受害者,可怜的小孩,他们说,摊上了这样一个疯子爸爸,把一切都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些都是我从新闻上看到的。
我背靠着床沿看电视,窗外在下大雨,闷热的空气在房间里发酵着,巨大的雨声让女主播变成了一个微笑着张合嘴的哑巴,脸上打了马赛克的褚明川被警察和媒体簇拥着,占据了我家寒酸的旧电视屏幕的小小的一角。
然后我就听见有人敲门。
“放门口就好。”我以为是点的外卖送到了,坐在原地没动,只是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
门外没有回答,我突然心有所觉,塑料拖鞋踢踢嗒嗒地走到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喊出那个名字,“褚明川?”
依旧没有回答,但我隔着薄薄的门板,在轰鸣的雨声下,听见另一边浅浅的呼吸声。
我知道,那一定是他。
我是没有开门的打算的,现在还太早了,嫌疑人一被释放就跑出来找报案人,这算什么?
于是我跟他说,“你走吧。”
我的声音空空荡荡地飘散在空气里,连回声都没有,我感觉到,我好像是在对着一个黑洞喊话,一切事物都以他为中心坍塌,而他沉默着接受了一切,包括那些本不该受的。
从猫眼看出去,他岿然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显然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能听见楼上开关门的声音,估计马上就有人要下来,他这样一动不动地伫在门口,反而显眼,于是终于还是打开门,把他拉进来。
这样大的雨,他连伞都不打一把,浑身被淋得湿透,像个水鬼一样站在我家的玄关那里。
电视上的不算,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只觉得很消瘦,精神也不太好,手腕拉起来,骨头硌得我手痛。
我把他拉到床边上坐下,湿淋淋的衣服在床单上泅出一块水痕,他依旧很沉默,只是用视线追随着我的动作。
过了很长时间,才吐出一句话来。
“你做了什么?”
我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给他找毛巾和吹风机,实际上心里很紧张,根本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放在哪里。
莫名其妙地走到书架前,书架上扣着一个相框,我扶起来看一眼,原来是我妈和我的合影,于是又把它扣回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这回语气重了很多。
我讨厌这样。
我回过头去看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到那在他脸上纵横的雨水间,强忍着泪水,还有那几乎要崩溃的表情。
又一次的质问,“你杀了他吗?”
我没有回答,名字是不必说的,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我妈是,”我想了想,觉得应该从这里开始说,“我妈妈是,国内年轻一代里,心理学领域最有名的学者。”
他茫然地看着我,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个。
“小时候,我妈抱了一条小狗回来给我养。”
“情操教育。”我回忆起那个时候的场景,她这么说,漫不经心地把小狗塞进我的怀里。
刚满月的小狗还不到十斤,抱在怀里,是小小的会蠕动的肉块,扭动着身体来亲近我,用湿漉漉的鼻子拱我的手。
我妈本来要去做别的事情了,突然扭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黑色的瞳仁一错不错地盯着我,向我确认,“你会照顾好它的,对吧?”
我抚摸着小狗,感觉到它的存在,体温,触感,犬类幼崽干净的皮毛的味道,湿漉漉的鼻子,螺旋桨一样摇晃不停的尾巴。
那个时候我以为,养宠物是和搭积木和拼拼图一样的事情,一切都有迹可循,把所有印象和感受拼凑起来,就能得到圆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于是带着小狗同吃同住,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每一个它身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动,试图从其中找出什么规律。
我妈做事总是有原因的,既然她说这是教育,那其中必定有我所不了解的某种规律。
当然了,小狗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我喂它食物,抚摸它,还陪它玩,小狗于是爱我。
那个时候,我家门口是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连着隧道,经常有巨大的工程车来往。
我放学后,在马路的另一边的等红绿灯,小狗不知道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
什么也不懂的小狗,当然也不明白交通规则,看见我,就摇着尾巴要冲过来。
一辆扬满了尘土的清障车从隧道里开出来,庞大的身躯像从洞中悄然滑出的某种古老而威严的山神,在现代的柏油马路上,缓慢而不容置疑地轧过去,在一人多高的轮胎下,一切都显得很轻。
信号灯绿了又红,我站在马路的那一侧,凝视着那些粘连在路面上的肉泥。
我什么也还不明白。
于是我回家,吃饭,做作业,看电视,睡觉。
熄灯之前,我妈回家了,她一如既往地忙碌到深夜,我能听见她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地方,衣料摩挲,手提包里的杂物互相撞击,一切都响亮到刺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概是看见我房间还亮着,她过来敲门。
“狗呢?”进来之后,她先地环视了我的房间一周,问我。
“出车祸了。”我回答她。
“你把它送去医院了吗?”
“没有,当场死了。”
她不再问了,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
第二天她通知我,由于研究院的调动,她要到B市去工作,长期的那种。
长期的意思是,这个礼拜不会回来,这个月不会回来,今年,明年,后年,都不回来。
“谌椤就留在家里吧。”她说,“外婆会从乡下搬来照顾你,要听她的话。”
我思考了一会儿,问她,“是因为我搞砸了这次学习吗?”
“不,不是你的原因,”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这一切都是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停顿了一下,找到适合的词,“无能。”
然后她就逃走了。
我讲到这里停下来,看着褚明川,他脸上的表情依旧茫然,显然还是没有明白,我突然讲这个故事的用意。
我妈是国内最厉害的心理学者,但是她依然没有办法解决她亲生儿子那些与生俱来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真的需要对另一个人完全负责,就算是亲子也一样,人能够去满足的只有自己的期待,所以就算因此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需要去承担责任也只有自己。
我以前跟我妈说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她不置可否,在电话那边回道,“新自由主义?”
我觉得她的理解有些偏差,另外,明明她自己也是那样去做的,就不必这样嘲讽了吧?
“我的意思是说,”此时面对褚明川,我觉得我可能要说得更加清楚一些,“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你才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无论我做了什么,杀了谁,欺骗了谁,说了什么谎,一切都和你无关,你不用觉得有负担。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看着我,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我想起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坐在这里,他应该不记得了吧,那些过度甘美的回忆,意识模糊地听从的命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后让我觉得,我也会随着那种温度一起燃烧殆尽。
这从来不是他独自上演的凶杀剧,而是属于我们二人的狂宴。
20
褚明川忘记了一些事,从9月19日晚上到9月20日晚上,一切都变得空白,没有理由地闭上眼睛,又没有理由地睁开,只有场景在变换,想必他自己也很困惑。
警察那边找的医生把这种表现归结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失忆,这种解释相当合理,毕竟一个高中生目睹了家人被烧死,又被迫埋尸,而一切的元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比这更加正当的理由了。
但是我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因为我就是那个隐藏起了一切的人。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最棒的游乐场。
现实中的十七岁,我对他所经历的一切变故都一无所知,他什么也不说,我只能看着他崩溃,就像是熟悉的世界都崩塌了,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拾起那些破碎的东西,把自己拼凑回来。
我那个时候还太年轻,连对自己都不甚了解,和他之间的关系也还很遥远,更别说分担他的痛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是这个由我们两个人记忆所再现出来的十七岁,我有了这样的机会,去肆无忌惮地打探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我冒充褚明川的身份,去了马王庙的后山,去了他父亲租住的阁楼,去了那个海鲜市场旁的小杂货铺,亲身体验那些只在他的转述中会出现的世界。
窥视,蚕食,了解,掌控,一切都像是美梦,但是对褚明川来说,这大概是个噩梦吧。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知道,最终他还是会回到我这里。
十七岁的褚明川的事情做得很不漂亮。
9月19日晚上,他和他的父亲发生了争执,在打斗的过程中,不慎将父亲杀死了。
这之后,应该是隐藏尸体,销毁证据,把自己的嫌疑彻底抹去才对。
他一开始确实是这么做的,销毁身份特征,把尸体藏在山上的那种野坟里,的确是天才般的主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一切都变得敷衍了事,就这样穿着血衣大剌剌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是想证明什么呢?
我知道,那个答案多半和我有关,只是想到这里,就感觉头晕目眩,令人心醉神迷的感觉在脑子里升腾,血液流速加快,多巴胺过度分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把这些感受全部拼凑在一起,大概就是所谓的圆满。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他没有办法干净地从这件事情里抽身出去。
于是我决定做些什么。
我找到了那辆被草草抛在路边的,他父亲的金杯,褚林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他搜出来,放在那套他扔在我家的衣服里了,车钥匙也在里面,这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我的后续操作。
我找到车里面的行车记录仪,那里面有大概7个小时的记录,褚林开车的时候经常打电话,而其中一大半的内容,都是在逞凶斗狠,所以我很容易地就得到了许多他的音频材料,经过简单的剪辑,就得到了我想要的对话。
接着我需要的,是伪证。
我很快就想到“阿毛疯子”。
他是流浪汉,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很快发现。
我找到他的时候,是九月的正午,我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他摇晃着一个装硬币的不锈钢碗走过来,把那个碗伸到每一个等车的人面前,摇得“哗哗”响。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别过身体,没有人理会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算是这样,他也笑嘻嘻的,没有再纠缠下去,转过身去翻车站边上的垃圾桶。
正午的太阳很毒辣,我看见他一次次地舔干裂的嘴唇,从垃圾桶里翻出一个塑料瓶,先把盖子旋开,去喝瓶底残留下的那一小层饮料,然后才把空瓶扔进他拖着的那个大蛇皮袋子里。
有公交车进站,等车的人逃难一样,哄然地走进那打着冷气的车厢里,从这残酷的现实里逃开。
我看着公交车开走,走过去和“阿毛疯子”搭话,我在他的不锈钢碗里放了一张纸币,告诉他,我用比废品站更高的价格收他的那些瓶子,让他半夜在马王庙后山附近的土路上等我。
那晚我开着金杯——我好久没有开手动挡的车了,所幸在我的剧情设定里,褚林这个时候是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所以我在土路上把车开得歪歪扭扭的,也没有人怀疑。
透过挡风玻璃,我看见“阿毛疯子”的身影,他很守承诺,按照我说的,站在那条土路的边上,时间太晚了,低着脑袋犯困。
但是远远看见有车灯照过来,立刻抬头眯着眼睛打量,在确认了那是我早上告诉他的车牌之后,他就像我要求的那样,拖起他的蛇皮袋子,跑到路中央。
我没有再犹豫,踩下油门,狠狠地撞了上去。
第一次撞上去之后,他没有死,身体在地上抽搐,让我联想起过年的时候,农村里宰杀鸡鸭的场景。
考虑过这种情况,我播放了提前剪辑好的,褚林说脏话的音频,伪造出他害怕惹上麻烦,干脆杀人灭口的场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之后,我等待了一会儿,再一次踩下油门,从“疯子阿毛”的身上碾过去。
往前,往后,往前,往后。
在确认他彻底死亡之后,就继续播放我提前剪辑好的录音,然后爬到副驾驶座上,从那一侧下车。
十七岁的时候,我和褚明川的身材还很像,穿上他留在我家的那套衣服,戴上帽子之后,只看背影,基本上没有区别。
“疯子阿毛”最后被轮胎拖进了田里,我下去找他的尸体,一点一点地把他挪到车上。
他流了很多血,我尽量把它们都蹭在这件衣服上,好让我的伪证更加可信一些。
搬运尸体是一件机械的体力活,做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无聊,于是我有时间想很多闲事。
比如,我第一次知道,人死了之后,身体原来会变得那么沉,“阿毛疯子”很瘦,常年的流浪生活让他的身体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即便如此,在变成一具死尸后,他依然让我觉得吃力。
我把尸体挪进后备箱,借着路上的尘土,多少掩盖了血迹,所幸这是一条土路,路过的车越多,痕迹越容易掩盖,省了我不少力气。
然后我把车开到马王庙的后山上,找到褚明川挖开过的,埋藏了褚林尸体的那个坟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用准备好的铲子开始挖,褚明川把他埋得很深,但是要藏两个人的尸体,就有点局促。
于是我向下挖得更深。
褚林的尸体已经腐烂了,散发出一股臭掉的咸鸭蛋的味道,我很小心地脱掉了半干的血衣,又穿戴好雨披和手套,防止他腐烂的组织混淆我宝贵的伪证。
我一个晚上都在干体力活,往下挖了有快十米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累死了,才把褚林的尸体扔下去,雨披和手套也一起扔下去,但是这还没有结束,还要接着往坑里填土。
填到离地面还剩三米的时候,再把棺材放回去,然后把坑填平,压死,最后把“阿毛疯子”放进地上隆起的土丘里。
整个过程让我觉得,我是在做一个巨大的,婚礼上才会用到的那种千层蛋糕。
最后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血衣卷起来藏进双肩包里,开着金杯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手臂酸痛得根本举不起来,勉强把金杯开到山下的荒地,抛在了没有监控的地方。
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到最近公交车站,这是早上七点,我饿得饥肠辘辘,在附近的早餐推车里买了一份饭团,领着早餐袋子,毫无违和感地混进了赶早课的学生当中。
这就是我的杀人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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