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此刻周覃在此,也会明显察觉气氛不太对劲,何况是殷姝,她只觉眼前之人如同隐隐蛰伏的地龙,待到拉扯至极点,便会一动翻身,顷刻间覆灭万物。
自己亦不能幸免,说不准更是当头一击,切不能敷衍待之。
她收起虚假的笑容,认真同他讲:昨日我醉酒,不知说错何话,更知晓不论说什么,都不如今日来的清醒,夫子若有话讲,今日便可直言。
少年郎们总是一腔孤勇,出口既定。
殷姝眼神诚恳,反倒拉扯住柏遗的阴晦心思。
他想,
罢了,不同她计较。
绷紧的身子也忽的一松,仿佛吹起的皮囊陡然泄气,生出几分怯意。
他沉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道:日后再谈吧。
见柏遗实在无心思,殷姝也不强求,反而提及醉酒的另一人,师姐可醒了?
清早她醒时向仁禾问及周覃,仁禾只道周小姐还在宿醉中,未曾醒过。
殷姝便想着等事办完,再回来瞧她,喝了几大瓶酒,不知是何模样。
说起周覃,柏遗面容罕见露出一丝复杂。
殷姝极少见夫子露出这一面,心中跟蚁虫爬一般,愈发好奇,究竟如何了?
柏遗无奈,只道:她在自己院子里,你且去看看便知晓了。
听这语气,其中大有故事,纵是殷姝也坐不住,抬步便欲向去师姐院子瞧个究竟,只是走了几步,身后还未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便见柏遗一动未动,并未前去之意。
夫子不去吗?
他轻轻摇头,温和道:你去吧,我还有要事。
殷姝眸光微动,颔首表示知晓,便朝着周覃院子走去。
*
待到院子只留一人,满院寂静,萧萧黄叶闭疏窗。
院中那人以茶水温了一下瓷杯,便静坐其间。
庭中枯梅枝头凭空一动,柏遗身后乍然出现一人。
柏遗并未惊讶,只替他斟了杯茶,开门见山问道:查清了吗?
那人应与柏遗相熟,丝毫不客气坐下,一口闷下茶咂咂嘴,似乎还未喝够,见柏遗并未再斟一杯的打算,他才暗暗瘪嘴。
想到所查之事,眼中带着戏谑道:倒是不知,你也有这般温柔待人之面?
如此调侃,柏遗仍旧无所波动,只瞧着那盏他碰过的茶杯,原本白净的杯口缓缓显出异样的朱青色。
那人随柏遗看去,暗骂这个老狐狸心思歹毒,将用毒一事贯彻到底,却还是应他之问,查清楚了,他奉一人之命来此。
说重点。柏遗径直打断,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那人唯恐柏遗发怒,自己解药何来,连忙补充下一句,取一人之命,说起来,那人你也识得。
他薄唇动了几下,很是满意地看见对面的柏遗终于破了那副仙人模样。
柏遗缓缓蹙了眉,把玩茶杯的指尖一动,杯应时而碎,一字一句道:杀了他。
对面都快跳起来,忍不住用手指着柏遗,恨恨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若动了他便是牵一发动全身,京城那边便会察觉我们所为,我们的大计该如何?
柏遗并未因他话中谈及的大事有所波动,只重复道:杀了他。
对面气的发笑,暗骂自己上辈子遭了什么孽才遇上这厮,他大手一摆,提醒道:你须得想清楚,我告诉你,此事我做不得。
做不得便换人来做,若无人便我来。话至末,隐隐有杀意迸发。
对面实是无语,跟这疯子无话可说,摊手道:我不陪你在这儿墨迹,解药拿来。
柏遗未有言,只是又斟了杯茶推给他。
对面心里骂骂咧咧,还得不争气地喝下这杯茶,茶水入口,尽是一派苦涩。
他怀疑柏遗这厮在解药中放了二十余斤黄连。
怕再与他计较,自己又落得中毒下场,他赶忙扔下茶杯,脚步一点便走了。
院子复又归于寂静,只是所有暗波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作者有话说:
来迟啦,今天有点事嘿嘿嘿,但总算来啦
第28章 假修罗场
周覃此刻也头疼得很, 倒不是因为宿醉,而是因为面前的赵卿然。
她方才醒,只觉昏昏沉沉, 想着去院里打套拳醒醒神。
底下婢女便来禀报赵家公子前来探望,她正打得舒畅,哪儿管的上什么赵卿然,打完一套后, 嘴上敷衍道:说我不在, 让他改日再来。
却见婢女脸色略是为难, 迟疑地说:可赵家公子昨日便来了几回,管家已然推脱说是小姐外出,此次赵公子正是得知小姐在家, 这才又来。
心里也是纳闷:明眼人都瞧得出, 赵家公子一表人才更是前途无量,夫人也想与赵家结亲,可偏生小姐不乐意, 真真是浪费如此好的姻缘,她都恨不能以身相替。
周覃不傻, 自是看出婢女所想,心中苦笑,不只是她, 怕是连同周家上下皆是如此想。
一套打拳下来身子热起来, 脑袋也清醒几分, 敷衍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她沉思片刻, 才改口道:让他进来吧。
正巧逢这一时机同他说清楚。
不过片刻, 赵卿然便孤身前来, 本是应该引他来的婢女已无人影, 想是被他打发了。
倒不知他是真有要事相商才屏退闲杂人等,还是故意坏她名声。
纵是心中转了多少念头,见人已至跟前,周覃还是礼貌笑道:赵公子。
今日赵卿然穿了身深紫色锦袍,锦缎质地上乘,配上俊美的五官,难掩贵气风姿,他看向周覃的目光柔情缱绻,似是包含许多不可言心思。
周覃却无端想到那日在螺洲花灯节,申晏也是穿的如此颜色,她虽见过他许多风流衣裳,也不得不承认,紫色最是衬他。
赵卿然见眼前少女既不失少女的青涩娇丽,也有世家贵女的端庄优雅,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想到她背后的周家势力以及殷家的姻亲,他内心更是火热起来,声音温柔几分:不必如此生疏,唤我卿然阿兄即可。
周覃忍不住蹙起眉,这人作甚,若她是深谙闺中的女子便罢了,许是吃他这一套。
可关键便是她不是啊,她未及笄便跟在柏遗身侧,说的远了,她暗中前往各地探查情况,青楼南院自是无可避免,见过小倌诸多伎俩,他这一套早就被人家弃之不用。
说得近,她身边便是江南褚与申晏,两位容貌也是各有俊色,更别提自家夫子,无人能出其右。
赵公子周覃迟疑片刻。
赵卿然见周覃一脸为难,以为她是少女娇羞不好言说,自是宽慰:阿覃有话直说。
周覃眼神复杂,明显显地表示:是你叫我说的
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补充完:
你若是闲时,可以去徽城竹里馆瞧瞧,观摩一下旁人的法子,如此这般,我实在承受不来。
话说出口,周覃明显感觉到浑身一松,上下舒畅,比她打几套拳都来得舒服。
完全没看见面前的赵卿然脸如土色,气得手都微微颤抖。
噗周覃最是耳朵尖,听见一声凭空出现的轻笑声,声音还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