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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龙闻见他身上沉郁的荼蘼香,一擡眼便看见对方衣领之上露出的喉结,愣了愣神,又默默垂下眼皮。
青年瘦长的手指伸向她颈间,似乎想帮她拨开一缕被水润湿的头发。
手指刚触碰到她细白的颈侧,雪龙战栗了一下,又掀起薄薄的眼睫看他。
——这个人很危险。
不知为何,雪龙心中想道。
或许是她在不舒服之下没有藏住表情,青年的手指撤开,无奈道:“女郎,我没有恶意。”
声音清越温柔,像是棋子落进静水里。
雪龙掩着衣袖咳嗽了几声,没搭理他,也不愿在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面前示弱,于是擡脚準备离开。
——公主还没有回来,水寇还没走远,她得赶紧去确保赵矜如的安全。
雪龙提起湿漉漉的裙角,刚要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她的双脚已经深深陷进了泥水里。
试着挣了两下,鞋袜没拔出来,膝盖倒是差点跪进泥里。
正当她打算将鞋袜脱下时,忽然腰间一轻,被人圈着腰抱离了地面。
纵然隔着衣裳,青年的手还是凉得她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拒绝出声,就被轻轻放在了一旁地上。
“殿下往那边去了。”
像是知道雪龙心中所想似的,青年擡手指了个方向,又把自己的灯递给她,“路尽头就是溪水,女郎若是现在动身,应该还追得上。”
四下昏暗,雪龙原先还在辨别方向,冷不丁听见青年出声,擡头看向他。
青年对上她的眼睛,又弯起眼睛笑了笑:“女郎?”
雪龙摇摇头,哑声道了声“多谢”,将神灵雨插回剑鞘,待到一阵头晕捱过,便踏着满地竹叶匆匆走了。
青年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
像是一阵薄而凉的风,那一点温柔的霁色很快在雨雾里打散了。
他慢慢走到那根钉了羽箭的竹竿前,将嵌入竹竿的子弹拔出来,垂眸细细看了片刻,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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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跟我回——”
前方有潺潺溪水声,岸边隐约传来窸窣的动静,倏而听见一声猫叫,雪龙就知道差不多走到了竹林尽头。
她拨开树丛,只见溪流卷起浪花,在水面上氤氲起月白色的雾气,隐约可见对岸青山轮廓。
“……回家。
只是溪水边,只有橘猫湿漉漉地坐在石头上,不久前抱猫离开的少女却不见了蹤影。
——赵矜如不见了。
雪龙有一瞬间的茫然,闭上眼勉强定了定神,走到水边。
水边青草上脚步淩乱,是被践踏过的痕迹。
靠近水面的鹅卵石缝隙里隐约有什麽东西,雪龙在岸边蹲下,伸手摸到一把细腻的白色粉末,鼻尖几乎立刻闻到了一股异香。
粉末被拍击的浪花卷进溪水里,流淌到下游,刚好途经公主车队今夜休息的地方。
雪龙擡起头来,借着手里微弱的灯光,看见了对岸的浅滩上,孤零零地飘着一只女郎的绣鞋。
巨大的无措感扑面而来。
灯笼歪倒在一旁,雪龙脱力跪倒在岸边,水洼晕湿了裙摆,坚硬的滩石也磕破了膝盖,然而她已经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她自诩是个很坚强的人,然而在点春江南岸的山林深处,雪龙望着浅浅溪水,却恍惚间看到了很多人的脸。
父亲、哥哥、无数在兵变中死去的西泠军、还有......阿姐。
青年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少女颓然跪于浅滩的背影,看上去累极了。
那个护了车队一路、三番五次豁出性命的小姑娘,终于在这无人的一刻露出了潜藏已久的脆弱。
青年站在竹林尽头,静默地看了她许久。
半晌,她或许是重新振作了起来,撑着膝盖慢慢站起,去拾方才他递给她的灯。
刚想转身,整个人忽然晃了一下。
提灯再一次落在河滩上,雪龙倒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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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药效未过兼之心力交瘁,使她分不清是睡梦还是昏迷,只知道浑浑噩噩,极不安生。
自从半月前离开青唐都,雪龙的头脑里就始终绷着一根弦。探路、照拂、护卫,每一样都倾注了她全部的精力和意志,生怕出半点闪失。
以至于这根弦铮然断裂时,她的意志终于呈现了拉枯折朽的颓态。
梦中的情景光怪陆离,无数片段和人影在她脑海中闪回又明灭,她伸手去抓,但就像无数次噩梦中那样,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改变不了分毫。
她又一次回到了点春江畔,那个火光婆娑的夜晚。
那日她在刚及笄礼上得了簪子,献宝一般往点春江畔的校场跑,想去拿给爹爹和哥哥看。 ', ' ')